八月，天氣漸漸轉涼，平日練劍總是渾身的汗。這些天的衣服上的汗也漸漸變少，不像三伏天時，浸濕了白色的短裝，那些衣物能擠出水來。那本藏青色的劍譜，他總是小心地收在枕頭邊，現在他已經大概練完了中等難度的招式，正在竭力往後學習。可事實上沒有師父的指點，到中等偏上的難度的招式上，他已經感到磕磕絆絆，那些高難度的招式，特別是那失傳的白龍閣四大招式，隻怕是永遠學不會了。
    “蕭少爺，夫人詢問您的武功進展。”青羅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低聲詢問。
    “最近沒什麼進展。”蕭靖宇心煩意亂地回答，說完潛到水裏。
    “夫人說，如果蕭少爺覺得沒有進展，那麼請蕭少爺仔細看看書頁是否有遺漏。衣服給蕭少爺放在草地上。”青羅說完，猶豫了一會兒。
    “你先背過去。”蕭靖宇到草地上開始穿衣服，又說道，“你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
    “蕭少爺，夫人……夫人本來不讓我告訴您的……可是……可是……”青羅華還沒有說完，倒先嚶嚶哭了起來。
    “怎麼回事？”發覺不對，蕭靖宇迅速穿好上衣，跑到青羅身邊坐下。
    “小姐……小姐她……她……”青羅已經開始泣不成聲，哭著跌坐在地上。
    “靈姑娘！靈姑娘怎麼了？”
    “前晚，靈姑娘在燕靈清風的房間著了大火。靈姑娘似是在晚飯時被下了迷魂湯……一直……一直沒有醒過來……紫藍，紫藍也……”青羅向來以冷靜著稱，這時卻哭泣得像個孩子。
    “師娘呢？師娘她還好嗎？”蕭靖宇聲音顫抖著，握緊了拳頭，聲音卻仍舊冷靜。
    “夫人已經哭了幾日，這幾日也都沒有吃東西……消瘦許多，身體弱得緊……”青羅漸漸收斂了哭聲，說話的聲音也漸漸恢複。
    “師父呢？”蕭靖宇冷下聲音，詢問道。
    “閣主這幾日也是悲痛異常，已經在房間裏關了幾日。”青羅嗚咽著，繼續回答道。
    “那麼少閣主可還好？”蕭靖宇聲音裏有些疑問，繼續問著。
    “少閣主這幾日倒是談笑如常，隻是……恐怕少閣主受的打擊更大些，少閣主總是叫婢女去燕靈清風將靈姑娘叫回來，說是一個多月沒有見到靈姑娘，心中想念得緊……大家也都不敢作聲……”青羅聲音顫抖著，將蕭靖宇隨意扔在地上的衣物收進籃子，“晚些時候我給蕭少爺送飯來。”
    “多謝。”說完，蕭靖宇坐在草地上。他想起父親寫給他的信，那年他十二歲，師娘將已經泛黃的信紙遞給自己。墨跡淺淺的，字體細瘦卻蒼勁有力。父親告訴他，若是自己有困難，一定要請教他的師娘。他的師娘是冷靜聰慧又正直的人。雖然從未見過父親，蕭靖宇卻莫名地信任父親，當自己遇到的實在解決不了的難題的時候，總是去詢問師娘。師娘也總是能給他完滿的答案。可是這一次，竟然連師娘也無能為力，拯救親生女兒……蕭靖宇覺得不可思議，實在不可思議。
    蕭靖宇勉強起身，走進那間茅屋，往日時光翩然而過。周舒靈，那個被師娘寵愛，被師父責罵習武的女孩子，竟然是不在了麼。他成長的時光，永遠都抹不去這個女孩子亮麗的身影。
    四歲那年的記憶很模糊，但他記得那個下午，兩歲的周舒靈纏在他身邊，用女孩子嬌氣的聲音，說：“靖宇哥哥，買糖給我吃好不好？”他應該答應她的——而不是沉著臉對她說她會長蛀牙。
    八歲那年，他剛剛開始練劍，四歲的周舒靈站在旁邊，帶著嘲笑的聲音，說：“靖宇哥哥，你的劍好小啊。”他應該低頭對她說，是，我的劍太小——而不是追著她滿院子亂跑的。
    十歲那年，他剛剛完成了初級劍法的聯係，她站在他麵前，用劍指著他，滿臉的驕傲，說：“靖宇，我向你挑戰！”就算她輸了，他應該伸手把她拉起來——而不是用劍指著她，說：“靈姑娘還差得很多。”
    十二歲那年，他站在牡丹亭裏吹簫，她悄悄地搬來古琴坐在他身邊彈，她滿臉的微笑，一地的陽光黯然失色。
    十四歲生日，他在茉香樓舞劍，她出現在他身邊，笑著說：“靖宇，我們一起來想一套劍舞。”他不知道她究竟哪裏來的興致，這次他沒有做錯，他猶豫一會兒後答應了她。可是，這劍舞還沒有編完，她已經……
    蕭靖宇沒有發覺，眼淚竟悄然打在他身邊的月華劍上。淡月色的古劍，接收了主人的眼淚，驀然發出淺淺的光芒。那本是他父親的佩劍，本是打算十五歲那年由師娘交給他，卻在前些天由青羅交到了他的手上。蕭靖宇輕輕歎了一口氣，走到門外的拳印旁，無意識間緊緊按著那個“劍”字。
    “吱呀”石板被打開，蕭靖宇回過神，走回茅屋。赫然發現那石洞中的淺黃色紙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