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 長相憶——霍寂暘,碧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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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秋風颯涼,碎蝶似的枯葉漫天飛舞,將整個湛藍天幕渲染的蕭瑟無比。
碧萱抱著換下來的衣服走出房間,一片落葉打著旋兒飄在她懷中的衣服之上,她低了頭,一手拈起枯萎的落葉,一手把衣服抱緊了些。眼前片片金黃飛過,那一片一片,都是和手裏那片葉子一樣,失了依托的。
她鬆開手,任手裏的葉子隨風飛走,抬頭望向遠處聳立的山巒,連綿不絕的,像一道屏障,將她遠遠的隔在了這一端。
五年的時間,她離開那片土地,離開那個人已經五年時間了。
“碧萱。”身後傳來男子清朗的聲音,碧萱抱著衣服回頭,對來人彎頸行禮,“王爺。”
東方祁頷首,走到她身邊,也向遠處眺望而去,“方才在看什麼?”
“看山。”碧萱如實答道。
東方祁笑了笑,抬手指著遠處山嵐,問道,“你知道過了那山是什麼地方麼?”
碧萱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半響搖了搖頭,道,“碧萱不知。”
“過了那山,再往南行,便是寧國。”
聽到寧國兩個字,碧萱心中一動,眼中不期然的拂過一道淡淡傷感,還未及說話,又聽東方祁道,“碧萱想念故土麼?”
故土,闊別了五年的故土,怎麼不想。
“回王爺,碧萱……是有些想念的。”
“那人呢?有沒有什麼人是碧萱一直在惦記的?”這一句問,讓碧萱愕然抬首,正見東方祁了然的雙眼,在秋風中利如薄刃。
她動了動唇,好半天才輕聲說道,“既然已經離開了,想不想都沒有什麼意義。”
東方祁低眸將她看了許久,之後,又轉了眼說,“十日後,寧國承明帝會到鄔國。”剛說了一句話,他便清晰的看見碧萱的身子有一刻的晃動,“屆時,承明帝定會來王府看望‘堪憐’的,但現在的‘堪憐’到底是誰,你也知道。為了到時不要出太大紕漏,我希望你能在那幾日隨在‘堪憐’身邊。”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耳邊隻聞得見秋風刮過耳朵震在耳膜之上的聲音,蕭瑟的、淒涼的,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來。
“王爺要碧萱陪在王妃身邊……?可是王爺也知,現在的王妃並不是公主,幾乎不讓碧萱近身服侍的。”靜默之後,碧萱終於找回了些神思,心髒還殘留著那個人的名字,口中卻說著另一番話。
“她不是堪憐,我知道,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堪憐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個人家。”聽碧萱談起霍堪憐,東方祁心中還是忍不住泛出了一絲痛,那曾是他最深的愛戀,即便被深深壓在心裏,還是會刻成一道永恒,時間磨滅不掉。那個女子,雖占著霍堪憐的身體,但畢竟不是堪憐,他允諾會對她好,給她想要的,卻再也不能如當初待霍堪憐般,幾乎是不計回報的付出一切。
他一度愛的,是完完整整的霍堪憐,現在換了魂、變了人的“霍堪憐”,他已經……
“你放心,我會跟她說,到時候你隻要好好配合就好。堪憐的事……還是不要讓承明帝知道的好。他那般疼堪憐,若是知道這事,會生出什麼樣的情緒,碧萱你該是知道的。”
木木的,點了頭,碧萱把懷著的衣服抱緊了一些,就好像是抱緊了忽然奔湧的情緒,“王爺放心,碧萱知道怎麼做。”
秋天的風涼瑟中又仿佛殘留著遠逝夏日的燥熱,就像碧萱此時的心中,一半冰涼,一半又在發著微微的熱。
十月廿二,寧國承明帝禦駕抵達鄔國皇宮,在宮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便有些心急的趕到祁王府,來看望他五年未見的妹妹。
那一日天氣晴好,連風都似乎不帶一絲冷意,吹在人臉上,舒舒服服的涼爽。承明帝的車駕到了祁王府,是由祁王和祁王妃在王府大門親自相迎。據言,那一日,三人相談甚好,賓主盡歡。而承明帝和祁王妃五年未見,久別重逢仍是感情融洽,令人歡欣。
屋裏談笑風生,和睦至極,屋外天高雲淡,秋陽融融。
碧萱立在門外,抬頭看著湛藍高潔的天空,薄薄的雲如白絮一般拉扯成絲,遊離在藍寶石般的天幕之上,疏朗之中,又有一絲寂寥。
秋風柔柔的拂過麵頰,碧萱抬手將臉旁吹起的發絲掠回耳後,回身看了眼半閉的屋門,裏麵輕笑聲起,她微微低了頭,抬步向青石小道走去。
路旁的樹葉輕輕飄落,她挑了個沒有人的角落,在碎蝶般的落葉中安靜站立,心裏壓抑的情緒這才慢慢浮了上來。
今日久別重逢的,不是屋中的那個“祁王妃”,而是她啊。
她還記得走的那一日,也是秋天,寧國皇宮的樹葉才剛剛開始掉落,那半青半黃的顏色,是她對寧國最後的印象。
那一日,她挽著霍堪憐的手,扶著她上了花轎,從此一去再不複返。
那一日,她在霍堪憐愧疚的眼神裏,低著頭,慢慢跟在出嫁隊伍之中,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那一日,她始終垂著眼眸,連抬眼的勇氣也沒有,任那個深愛的男子立在她身邊,卻遙隔雲端。
那一日,寧國的江南氣息從鼻端流過,那金碧琉瓦,那華衣男子,那一生愛戀,從此隻在夢中出現。
這一別,便是五年。
恍如昨日,又恍如前世。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感覺有一點點涼意,碧萱才收回了紛雜思緒,轉過身來,一抬眼,竟撞入一雙深沉的眸子。
一眼之間,時光交錯飛過,仿佛還是在那個熟悉華麗的宮殿,她是清秀羞雅的碧衣侍女,他是溫朗帶笑的三皇子殿下,那一年草長鶯飛,她帶上那個碧玉鐲,鎖了她的人,也鎖了滿心的愛戀。
“……皇上。”兩人默然相視許久,碧萱首先回過神來,低頭避過霍寂暘的目光,俯身見禮。
霍寂暘的目光仍是留在她的麵上,眼眸裏有些難言的情緒,她清瘦了不少,也變了不少,“五年分離,你可還好?”
碧萱微微一笑,帶點澀澀的味道,“碧萱很好,有勞皇上惦記了。”
霍寂暘眸光複雜落往她唇邊的笑容,半響才輕聲說道,“以前我總是介意你稱我為‘殿下’,可到如今,我才發現,‘殿下’才是最親近的稱呼。”
像一瓢醋忽然灑向早已生了傷口的心間,頃刻間激起無限的酸痛,碧萱緩緩眨了眼,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嘴唇張張合合多次,才低喃道,“皇上如今是一國之君的身份,碧萱的稱呼,自然是要變的。”
“是啊,是要變的。”霍寂暘的語氣好似歎息,“那麼你呢?你變了麼?你的心,變了麼?”
他的問,像碎石敲落在碧萱心中,撞出深深淺淺的溝壑。她閉了閉眼,又睜開,而後緩緩抬起,看著霍寂暘依舊俊逸的麵容,淡淡的語氣像耳邊吹過的風,下一秒就會消失,“變或不變,又有什麼不同呢?”
微風飄然,落葉如碎,霍寂暘慢慢眯了眼,眉間似有細細的一道蹙痕,“碧萱,你是否是在怨我?”怨他將她棄在鄔國五年之久,怨他在之後迎娶新後、納了妃子,怨他不能實現當初對她的諾言。
碧萱輕輕搖了搖頭,含笑看著他,“碧萱怨皇上做什麼?皇上有皇上的責任,碧萱都知道,沒有什麼好怨的。”
真要怨,便怨命運。是命運讓她遇見他,愛上他,卻在最後隻能遠離他,思念他。
這是她的命,可以怨誰。
霍寂暘默然許久,才開口答道,“若我說,希望你隨我一同回去,你可願意?”
“不要!”霍寂暘話音剛落,碧萱便立刻拒絕了,在觸及霍寂暘疑惑的目光後,才改口道,“是……是不行。皇上也知,王——公主在這裏還需要碧萱照顧。”
“現在的祁王妃真的是堪憐麼?”哪知碧萱剛一說完,霍寂暘忽然來了這樣一句,讓碧萱心中一跳,“關於堪憐的事,你們不想讓我知道,我就配合。從堪憐出生我便知道她的身份定是不簡單的,現在看來確實如此。我也不問她到底怎麼了,總是個人有個人的造化的,隻要她好就夠了。但碧萱你該知道,我和堪憐十幾年的兄妹,對她的了解不比你低,剛剛進王府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個祁王妃,並不是堪憐。”
聽霍寂暘說完這些,碧萱懸著的心忽起忽落,最後歸於一片安靜,“公主的事,還請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五年的時間,若堪憐還好好在這裏,我才會奇怪。”頓了頓,霍寂暘再次提起方才的問題,“碧萱,你可願隨我回寧國?”
這一回,碧萱沒有脫口就回答,但仍是堅定的搖首,“碧萱不願。碧萱隻想有個可以棲身的地方,安靜的過完一生,其他的,再也不想了。”
日光淡淡灑下,透過樹葉枝椏落在碧萱清秀的臉上,像給她的麵容鍍上一層淡淡光輝。她的眼眸清亮肯定,唇邊的笑容也不含一絲愁緒。霍寂暘靜靜凝視著她,隻覺得現在的她,竟是如此美麗。
風涼涼的滑過兩人之間的距離,霍寂暘輕輕歎息一聲,碧萱的話,他已經明白。若她真隨他回宮,便是在後宮呆上一輩子。雖然碧萱也是在宮中待了多年,亦該知道那些勾心鬥角的,但她畢竟不及郭寒兮那般爭強好勝,會耍謀用計,她若是真成了後宮一員,就定會像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樣,在深牆之中一天一天的凋謝。
他不希望她這樣,畢竟是自己愛過的女子,他寧願她開在別處,即便從此再不相見。也不願見她枯萎在自己身邊,埋沒在高牆裏。
“好,我明白你的選擇了。”霍寂暘負手仰頭,藍色天空映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轉成一抹淡淡寥落的顏色,“我再過兩日便會回國,碧萱你……好好照顧自己吧。”
碧萱輕輕點頭,再抬眼時,是男子轉身大步而去的身影,像一道利刃,瞬間劃破眼前的空氣。
她將眼中湧起的淚狠狠壓在心裏,丹唇輕啟,柔柔的聲音在風中飄渺而去: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可是,碧萱寧願相識隻能長相憶,也不願此生從未遇見過皇上。”
霍寂暘遠去的背影有一刻的停頓,然而,他終究沒有回過頭來,隻一直往前走,直到消失在滿目金黃之中。
長相憶麼?那好,我們就長相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