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情轉朱閣,誰若無眠  第五十二章 兩端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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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鄔兩國的和親定在了十月初,因是元和帝繼位以來第一次有公主和親,又是未來寧國皇帝最疼愛的妹妹,故而此次和親張羅的極為細致。
    而作為鄔國使者,東方郴先寫了封信回國吩咐婚嫁事宜,他和東方祁則繼續留在寧國,到十月初,以迎親使的身份同和親隊伍一同回國。
    然,東方郴寄出信函不久,卻收到鄔國的加急軍情。上言,梁國不知因何原因,近日多次騷擾邊境,並在梁國交界處屯紮了不少兵力,大有冒犯之嫌。鄔國內本有武將領兵前往,哪知與梁國幾番交戰,僅勝一次,己方兵馬倒損失不少。故而不得不懇請祁王回國,帶兵親征,以祁王之身之能,以示威戒。
    東方郴在接到軍情後,同東方祁略一商量,定下了行程變動。軍情火急,東方祁不再耽擱,即刻回國準備領兵征伐梁國,而東方郴仍舊以鄔國迎親使的身份留在寧國,十月再返。
    盛夏漸漸退了熱意,那些蛙鳴蟬叫也慢慢失了聲音,涼爽的秋風自九月中下旬一波一波送來,用一種緩慢的速度,將綠葉一天天的染上了秋黃之色。
    蓮池的荷花不再是夏日的粉豔嬌嫩,在秋風中換了花顏,再幾陣秋雨撒落,便有了殘荷的意味。雖然說,荷花的完全枯萎凋零要在秋末冬初,但這幾日連番的秋風冷雨,使得在秋初的時候,也有了“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情景。
    因著季節變化,華音閣青瓷瓶裏的花,也由盛夏芙蕖變成了秋菊一朵,傲然颯爽的在窗邊立著,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玉骨冰肌收於眼底,偶有風從外而入,便聞得到涼清的香味,而此時的霍堪憐,就會對著那重瓣金菊,忽然的失了神。
    瓶內的秋菊不知換了多少次,終是到了出嫁的日子。
    那一日天高氣清,有淺淺的雲浮在空中,陽光淡淡的自雲端落下,早早的就喚醒了整個皇宮,乃至整座安洛城。
    霍堪憐自銅鏡前起了身,淡淡妝容襯著她安靜的神色,綴著的纓絡垂旒,玉帶蟒袍,那百花襇裙蔓蕩在身下,一抹濃豔,看似滿滿的喜慶。可是,這一身豔麗逼人的顏色,卻也沒在她的眉梢染上半分。
    她向前邁了一步,聽見環佩丁冬的清脆聲,頭上的珠墜垂在臉頰,有清亮亮的光投進了眼角餘光裏。滿屋子的人呆呆看著她,有喜娘嬤嬤,還有身邊服侍的侍女,都在她抬眸那一瞬間豁然怔住。從沒想過宮中這位頗為獨特的公主,在這番盛裝打扮之後,煥發出奪人的光目,就像是從包裹的骨朵中,忽而盛開了來。她的樣貌仍舊是那般,既是上了妝,也還是清巧秀雅的,然這一身繁雜華麗的鳳冠霞帔,在屋外光亮映照下,給她添了一絲從來都沒出現過的嬌豔嫵媚。
    “太像……當年的樂夫人了。”當年寵極一時的樂夫人,曾也這般,明豔豔的立在眾人眼中。
    不知誰輕輕說了句,大家的麵色俱是一變,有年老的嬤嬤想起當年的事,看著霍堪憐的眼神複雜了起來,而霍堪憐本沒有表情的臉上也因這句話忽而浮起一道哀傷的情緒。
    正在這尷尬之時,外麵有催促之聲傳來,眾人忙回了神,一人出去說了情況,其他幾人又圍著霍堪憐仔細檢查了衣飾配件,才扶著她慢慢出了屋。
    外麵的陽光雖淡淡的,但仍是在踏出門的這一刻晃了她的眼。她隨著喜娘的步子一路走了去,這自出生以來便專屬於她的華音閣,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淹沒在了身後。
    在身邊喜娘嬤嬤的圍簇之下,霍堪憐每一步都走得極慢,然而即便是這樣,承天門那黃瓦飛簷卻已近在咫尺。而綴滿珠寶紅綢的花轎,在門外不遠處安靜停立著,那同身上嫁衣一樣的顏色,瞬間灼了她眼。
    聽見這邊的聲響,等著的眾人都偏頭朝霍堪憐看來,一眼之下,皆露出驚豔的表情,甚而還有讚歎的聲音。而霍堪憐一概不理,隻一步一步,慢慢朝人群中最醒目的那個人走去。
    金絲編製的頭冠,一身朝貢的綢緞製成的華麗衣飾,明黃絲帶束於腰間,龍佩係垂,唇邊含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她慢慢走到了眼前,笑容愈發明顯,也,愈發的隱帶晦澀。
    霍堪憐行至他麵前,仰頭靜靜看他,霍寂暘也靜靜回視她,晨日陽光打在彼此臉上,周圍一片安靜。
    “太子殿下。”霍堪憐先收了眸光,俯身行了正式的一禮。
    “五公主免禮。”霍寂暘伸手微扶了一下。
    今日送親大事,本是應由元和帝親臨,然,元和帝的身子已經接近油盡燈枯的地步了,九月底以來便躺在床上日日靠藥物維持著,怕是離大限不遠了,所以,依舊是太子代勞。而霍堪憐的出嫁,多少也就有了些衝喜的意味。
    風吹著寬大衣袖擺了擺,霍堪憐壓了壓袖子,對霍寂暘露出一笑。這是一個多月來,兩人第一次平靜相對,沒有埋怨,沒有憤惱,仿若兩人之間,從未生疏過。
    霍寂暘看著她,亦是一笑。此去再無回日,這一別,或是一生。
    旁邊的禮官適時走近一步,手上端著漆木托盤,上有金漆酒樽兩隻,碧青色的酒水在陽光上泛著醉人的色澤。霍寂暘伸手從托盤上端起酒樽,一隻遞與她,另一隻則握在手上。
    他端著酒樽,對著霍堪憐抬手微微一舉,笑著說了一些祝福叮囑之言,霍堪憐斂身謝恩,二人對視一眼,同時仰頭喝下碧酒。
    酒水入口,甘甜又微苦。霍堪憐吞了酒,看見一旁的皇後走至身邊,拉起她的手,細細打量了片刻,笑道,“我們的小堪憐,終是長大了。此去鄔國,便不再是寧國的五公主,而是鄔國的祁王妃。你的性子,當收斂收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霍堪憐看了皇後半響,笑的有些酸。這宮裏待自己最好的長輩,便是眼前的皇後了,這十多年來,若沒有她一直明裏暗裏幫著自己,護著自己,以自己這多年的頑劣,早就不知挨了多少頓棍子。想及此,她對皇後真誠的笑了笑,“謝母後教誨,堪憐記住了。”
    說完,她忽然感覺手裏多了一件硬物,涼涼的,貼在手心,耳邊聽得皇後柔婉的聲音,“這是你父皇讓我替他給你的。當年他本是想送於你的母親,可惜……”
    皇後話沒說完,霍堪憐已然明了。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之物,是一對玉佩,一半墨色沉澱,一半碧綠清脆,卻是前朝帝後信物墨雲佩。這對玉佩在前朝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背後也有綺麗動人的故事。然,這畢竟已經是新的朝代,這對曾載著帝後情意的玉佩,早已失了作用。不過,它所代表的專情無二的意義,卻還是在曆史的長河裏鮮活著。
    霍堪憐收好玉佩,這邊二皇子竟也走了來,以如今長兄的身份囑咐了一些,霍堪憐笑著一一聽了進去,末了,二皇子卻壓低了嗓子,用隻有兩人聽得見聲音輕聲道,“五妹放心,三弟的位置我從不肖相。我隻願有朝一日能離開皇宮,在中原的大地上步下足印。或而有一日,我會去鄔國看望五妹也說不定。”
    霍堪憐聞言心神俱是一震,他這番言論,是在向自己保證霍寂暘的地位,可是,為何要同她說這些?她看著二皇子誠摯的眼眸,忽而悟了。他定是知自己內心裏還是不放心霍寂暘未來的皇位,故而有了這話。即便他同她甚少接觸,但,不得不說,二皇子其實也算是合適的兄長,無論對她,還是對霍寂暘。
    她挑唇笑了,“謝謝二哥。”曾經,現在,未來,其實,她都有這麼一個二哥。
    最後,霍堪憐再將目光投往霍寂暘,後者則一直微笑著注視著她。她亦彎眸看著他笑,以後,再沒相見的機會了吧。
    “三哥哥,堪憐走後,你當保重。”她的聲音真切,笑容恬淡,同以往一樣,卻又在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霍寂暘重重點了頭,當是承諾,而後不再耽擱,目送著她背身上了那頂華麗花轎。
    東方郴上了另一輛車,而作為送親使的肖曠也翻身上了馬,迎親隊浩浩湯湯的穿過安洛城最繁華的大街,朝城外緩慢而去。
    那呆了十五年的皇宮,隨著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親人,漸漸的被拋在了身後。霍堪憐笑著的唇一點點落了下來,心中酸澀複湧而上。她將車簾掀了一條細縫,努力往那金碧琉瓦的皇宮看去,人影慢慢移成一排黑點,那道白影,終是沒有出現。
    霍堪憐鬆了手,車簾“啪”的一聲落了回去。她低垂下頭,腦中像水流一般浮過許多過往,一個個片段,都有一道白影相伴。
    司洛,從今往後,你南我北,遙隔兩端。
    再不複,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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