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堪憐一瞬不瞬地看著不遠處那道飄渺白影，深壓著的情緒開始一點點沸騰，如氣泡般咕噥咕噥冒了起來，又在水麵上空接連破碎。
    耳邊，眼前，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她像被什麼牽引一般，往前慢慢走了幾步，而後急急奔了過去。不遠的距離，她似乎能感覺自己飄了起來，又好似飛蛾撲火，再無停下之日。
    高牆漸漸近了，紅色牆體上磚石累累疊堆，高高矗立在她的眼前。霍堪憐停了步子，手撐住牆麵緩了口氣，而後抬頭四下張望，目光燎急，卻半個影子都未看見。
    人呢？她往右邊的拐角走了過去。明明剛剛就在這的，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
    手下牆壁的粗糙感通過牆麵傳了過來，霍堪憐轉了頭，看了高牆好一會兒，忽而想到，他有從這裏出去的可能。
    可是，霍堪憐皺了皺眉頭，他出去幹什麼？為何要出宮？還會不會回來？
    當念頭一個接一個不停冒出，她的思維陡然停住了。
    她為何，還如此在意。
    輕輕歎出一口氣，不論再過多久，不論在什麼地方，隻一眼，那抹白色就可以輕而易舉的亂了她的心情。
    “公主！”芷荷這時候才追了過來，看著臉帶迷茫的霍堪憐微有不解。
    一絲自嘲的笑容在霍堪憐的嘴角蕩了蕩，又變作往常的笑顏，“跑一跑舒服多了。”
    “啊？！”芷荷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霍堪憐已經往回走了，她呆滯了半天才想起來跟上。
    天色愈發陰沉，大片大片的黑雲在頭頂翻滾著，夏雷暴雨育在其後。
    霍堪憐不自覺的加快了步伐，卻在轉彎之前忍不住再看了眼紅壁高牆。
    司洛……你真要走了麼？
    霍堪憐和芷荷兩人匆匆回了華音閣，剛走進殿，就發覺裏麵氣氛很是異常。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跪在地上，碧萱站在她旁邊，正低頭看著她，臉上神情很是不豫。
    旁邊一二十個人一路站開，都是些在華音閣服侍的侍女內侍，他們神情斂著，個個低著頭，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霍堪憐踏進門來，裏麵的人都朝這邊看來。她眉頭微蹙，“這是——”剛說了兩個字，才想起臨走前曾囑咐碧萱查出那個傳播謠言的人，目光一轉落在地上那個身子微抖的侍女身上。看來，她便是那個“始作俑者”了。
    見霍堪憐回來，碧萱便往這邊走了幾步，“公主，碧萱不負所托，找出那個人了。”
    霍堪憐點點頭，看這樣子就知道嘛。一邊想著，一邊走到殿內那張雕花矮榻旁，隨意的坐了下來，“萱姐姐，你是怎麼找到的？”
    碧萱眼睫輕眨，正要回答，卻被霍堪憐出聲截斷了，“算了算了，也沒什麼好知道的。”
    碧萱“嗯”聲，詢問道，“公主要怎麼處理秋兒？”
    “秋兒？”霍堪憐下意識反問，後來才想起是那個跪著的女孩，“是新來的麼？怎麼沒聽過。”
    “是上個月才分來的。”碧萱答完後又問一遍，“公主該怎麼處置她？”
    “這個——”霍堪憐打量了會兒，又偏頭思索片刻，而後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氣，“估計一會兒會下大雨吧……雨停之後，將她送到旈軒宮，聽聞太子處置吧。”
    “公主？”碧萱對此很是意外。
    “嗯？怎麼？我就懶得管嘛，交給太子殿下可是沒問題的。萱姐姐難道不放心麼？”
    碧萱閉了聲，頓了下，才答，“碧萱知道了。”
    此時的天空已經被陰雲壓的撐不住，厚厚的悶色低低塌了下來，雷電在天空來回急急扯著，耀眼白光之後，便是轟隆隆雷聲。如此幾下，忽的有大雨從上潑了下來，狂風肆虐，帶著雨點啪嗒啪嗒打在門前空廊上。
    雨勢一陣急過一陣，雷聲閃電不歇，夾相之下很有狂巨的氣勢。
    然，夏日雷雨較為短暫，一個時辰左右便休了雷，雨水持續了一段時間，也慢慢跟著停了。
    旈軒宮內此時正燃著清淡香氣，雜著龍井的淡渺之息，同外麵的潮濕潤感頗為應和。
    霍寂暘正坐在殿內居中的位置，同東方郴和東方祁在交談些什麼，忽聞廊外有人聲腳步，便抬了眼，往門外看去。
    隻見門口光線一暗，路宇出現在門口，向裏躬身行了禮，道，“碧萱姑娘帶了華音閣一個侍女來了。”
    霍寂暘的俊眉向上挑了分，“哦？讓她們進來。”說完，又向東方郴和東方祁抱歉一笑，“有些事要處理，望兩位見諒。”
    東方郴頷首道，“太子請便。”
    路宇退出後不久也折了回來，碧萱跟在身後，後麵還有一個侍女，十五六歲左右，長相極為普通，微微低著頭，似乎很是害怕。
    兩人進來先見了禮，之後那女孩就在殿中跪了下來，碧萱在一旁站著，眸光動了動，還是垂了眼，淡淡道，“殿下，宮中流言之事經查證乃華音閣秋兒傳出，故，公主命碧萱將她送來，聽候殿下發落。”
    霍寂暘聞言虛了眼，自霍堪憐同他僵持至今，他是許久未見到碧萱了，今日得見實感意外，也知霍堪憐讓她來肯定是有要事，卻還是心喜幾分，哪知碧萱的這番話將他的喜悅徹底壓了下去。
    他於眾人眼光中站起身，慢慢走到秋兒麵前，修長的身體，低頭審視的目光，對跪著的女孩產生了強烈的逼迫感。
    “你叫秋兒？”
    “回……殿下，是……”
    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然霍寂暘冷了聲又問，“那件事情是你說出去的？”
    “……是……奴婢隻是無意看到，跟要好的姐妹說了下，哪知她會到處傳揚，殿下饒命！奴婢再不敢了，殿下饒命！殿下饒命！”說著說著，秋兒忽然撲到在地，對著霍寂暘狠狠磕頭，聲音慌急，害怕，驚恐，一聲聲從她的話音中清晰的表露了出來。
    碧萱看著秋兒這樣子，也有寫不忍，便出言問道，“殿下，秋兒該如何處置？”
    霍寂暘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這女孩，可是和堪憐差不多大的年歲啊，可惜了。他在心裏歎了一聲，說出的話果斷決絕，“杖斃！”
    兩個字，在場所有人俱是一驚，這麼一個小女孩，不過言語失誤，便招來了殺身之禍。
    見碧萱麵露難色，他虛眼解釋道，“母後有言，對還在傳播流言者重刑伺候，這罪魁禍首又怎可輕饒？當這皇宮什麼人都可亂嚼舌根，說三道四的麼？！”
    碧萱知他所言甚是，況又是敗壞的霍堪憐的名聲，重罰是應該的。雖然杖斃著實嚴酷了點，但殺雞駭猴，以儆效尤，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這……太子殿下，杖斃委實狠了些吧？”本在一旁靜靜觀之的東方祁心覺憐憫，禁不住開了口。剛一說完，就被東方郴給壓了下手臂。
    他疑惑側頭，不知東方郴為何要製止他，而後者對他搖了搖頭，又向霍寂暘道，“寧國太子，敬請依法處置。”
    霍寂暘聞言，目光動了動，向他一笑。
    方才東方祁的求情讓他有些意外，未想到平時沙場上殺敵千百而一眼不眨的祁王，會為了一個小小的侍女心軟求情，倒是東方郴很是鎮定平常並對自己的決斷極為讚同。他眉梢不禁一挑，忽而明白為何東方祁隻能為將，而東方郴可為一國之帝的原由。
    該狠不狠，終受其亂。這是為帝者的大忌。
    他臉色冷下，語聲低沉有力，“將秋兒拖出去，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