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 第2章 隻可惜不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37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伊豆半島的西海岸村落中,皮膚黝黑的漁民們正用手拎著漁網下了破舊的漁船,迎著夕陽,趕在自然最後的賞賜之前,完成最後幾天的收獲。在現代化的今天,他們仍舊選擇了古老的方式生活,黝黑,堅韌的肌肉,宣告著原始的壯美。
在中和允浩順著山路走上去。用雙腳去丈量這土地。
一路上都是白雪覆蓋,雪花斜斜地飄著,枯幹的田地和農宅屋頂上積著些雪。它們的軀殼,壓抑蒼涼,呼吸凝重得像海和雲。
日本的農村,沒有半點現代的鋼鐵氣息。它們的建築本身是凝固的音樂,是永恒的冷漠,夾雜在人生的熱望中,留下莫名的情緒。冬日裏的山村在群山環抱裏靜寂無聲。
坐在門口前閉目的老人,總是讓人相見時有令人心驚的味道。
簡單到沒道理的生活也許才是真的。
“以後養老一定要來這個地方。”在中半開著玩笑。
“那我就陪你一起來嘍。”允浩借勢摟著在中。天空中的雪花慢慢漂浮著,不願來到人間。
但這裏不是故鄉,除了能提煉出的挽歌般的淒涼,注定隻能做浮光雲影,作不了停留。
兩人在當地人的指引下,去山頂看夕陽。
一路玩鬧著上到山頂,入眼的是碧藍到渾厚的湖水。
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山順延而下,滿山都是沸騰的熱情,投影在湛藍的湖麵,隨著一起燃燒。
地表的積雪映著夕陽閃著紅光,山麓連接著遠方的山脈,綿延至左,小心翼翼的展開雙臂。天地間已變成白藍的單彩世界,整個湖麵隨著斜陽的移動變蒼碧為藍,漸漸昏暗。
整個世間正在緩緩地被黑暗吞噬。
在中和允浩站在湖邊,凝望著此景,允浩把手搭在在中肩膀上,等在中轉過來,纏綿一吻。
來自上天的福音,穿過越加清冷晦澀的歎息,在這個季節裏戛然,而止。
在眾神棲居的群山和湖水邊接吻雖然有些冒瀆,但卻像是在神的麵前誓愛。
“那邊的山和湖都在下雪。”在中徹底墮入迷醉。
“是啊,好美呢。”
“古時候的人們來到這裏,也許就再也不會被發現了吧。”
“那在中你認為這倒是個私奔的好地方?”
“我可沒這麼說。即便是和你住在那裏,有一天,也許可能也會倦怠吧。”
“是嗎?我可不這樣覺得。”
“或許愛情燃燒的時間比較短吧。”
“我也這樣認為。”
允浩這樣的回答,讓在中有點尷尬。
“真的是這樣?”在中反問。
“無論什麼,總會在最熱烈的時候結束啊。”允浩抱著他,清新的味道在口鼻間傳遞。
在中突然覺得冷,把手縮進懷裏。太陽下山了,原本被群山懷抱的湖一下子失去了光彩,變得陰沉。
入夜開始了。
“走吧。”在中拉了拉允浩的手。望著暮色正濃的群山。
差點就要被這裏的鬼魂迷惑住了,被這樣拖入古老而奇怪的世界裏去。
旋轉在昏暗天空下,那些所有埋葬了青春與愛的呐喊和嘶吼。
在中和允浩晚上下榻在農家旅館。
泡好溫泉後,兩人在房間裏吃飯,是季節感很強的火鍋料理。
在中很小心地調整火勢,看煮得差不多的時候把菜盛到允浩碗裏。
“我自己來就好了。”允浩說著就要拉住在中的手。
“哪能呢,你撈出來的時候都爛掉了。”在中在霧氣中笑得若隱若現。
允浩隻好作罷,看著在中勤快的動作,忽然想起在家的時候,在中也是這樣勤快地做菜。
漫無邊際地神遊,允浩給在中倒酒。
“兩人一起吃,特別有感覺。”
“如果不是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吃,無論多麼豪華,都沒有感覺。”在中也笑道。
吃完了,兩人到外麵逛了一圈,因為天氣有點冷而作罷。
回到屋子裏,在中對著空洞的夜在發呆,允浩整理著榻榻米。
“允浩啊,我們這樣算是愛麼?”在中的手指不安分地在腿上點動。
允浩錯愕。
手裏的動作停下來,又繼續。實在沒想到在中會這麼突然地就說了出來。
在中看著允浩沒有回答,也就不再說話。
“算是吧。”允浩停下手來,突然說。
收拾完行李,允浩坐近了些,看著在中失神的眼睛。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揉著,“無論發生什麼,相信愛過就好。”
“那,我們這樣不要緊吧?”
“傻瓜,不要想那麼多了。”允浩拉著在中的手,“睡覺了。”
拉過被單,蓋住自己和在中,睡前吻了吻在中的臉。
允浩閉上眼。
在中睡不著,仰望向天,伸手遮住月亮,被剪掉一片光華,猶如捏住了一把無鞘的刀片,皮膚被割裂的感覺若隱若現。
自己好象也有這樣錯綜複雜的快樂,嘴上說“我們這樣不要緊吧?”實則已經陶醉在這樣的愧疚之中。
忽然之間,發現允浩的被單套反了。
原來自己隨便一說,他是這麼緊張。
細細碎碎的香氣有了一種力量,令人心軟到不能自己,刹那間明白了幸福的含義。
一夜未眠。回想今天一整天看到那種平靜淡和。
我愛你,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簡單,平靜,和你在一起。
倘若時間能愈合傷口,我寧願讓血流盡,直到去死。
第二天,在中和允浩到達東京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兩人根據俊秀給的地址找到了攝像的地方。
在中穿著毛衣,外套,罩著黑色大衣。允浩穿著卡其色的高領毛衣,圍著深紅色的圍巾,兩人並肩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允浩遠遠地看著俊秀在那邊拍MV,聲嘶力竭的表情,真是可愛呢。
在中枕著允浩的肩膀,眼睛半搭著,都快睡著了,柔軟的毛線帽,撓得允浩的脖子有點癢。
那邊伴隨著導演的一聲“OK”,俊秀一邊擦著汗就跑過來,“在中哥,允浩哥,真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了那麼久。”
“沒事啊,反正閑著。對了,俊秀真是越演越好了呢。”允浩笑道。
“允浩哥,在中哥,今天晚上我有幾張能劇的票,一起去看吧?”
“能劇啊?”在中大張著嘴。
“去看看吧。”允浩捅了捅在中。
東京郊外的夜晚是空明到沒有理由可言的沉醉。入夜之後,能劇舞台上點著燈,幽玄的寒氣冒出來。在山野的氣氛中,舞台顯得幽深詭秘。點燃的白燈籠顯出獨一無二的緩慢氣氛。
在中三人坐在一起,專注地看著舞台上帶著瘋狂的麵具的男女。
以前在中和允浩最多看過的狂言劇,不過這深山郊外的幽密境地,恐怕不是適合演狂言劇。
“神,男,女,狂,鬼五種分類,其中隱藏著男人與女人的情念哦。”俊秀介紹說。
“聽起來好玄哦。”在中縮著脖子,與允浩偎依在一起。
低矮微弱的光線照在舞台上,麵具女人從陰暗的角落裏出現。
“真是太恐怖了。”在中倒吸了口氣。
女人的麵具湧動著平靜安和,看不見底下的表情,在中更覺得那是恐怖的猙獰表情。
忽然想到室町道明。
那個在藝術造詣上追求顛峰的男人,精神上卻是如此空虛。隻有不斷的苟合才能滿足。
就像是上帝和撒旦的死亡之吻。
忽然又想到KangTa的《麵具》的歌詞:
不要回頭看我不要戀戀不舍,
跑著離開我吧以後好好過吧,
眼前你越來越遠,
騙自己讓你更遠一點,
這麼遲鈍的我可能有點懦弱,
讓你選擇逃脫也許這樣沒錯,
忘記所有經過,
寧願在痛苦中受折磨,
要把回憶慢慢的遺落
……
慢慢的,柔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尖銳入腦。
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事物,不相幹吧。
到整個劇目結束,在中還沉浸在剛剛的麵具之中。
“去吃夜宵吧?”俊秀望著黑壓壓的走出來的人群。
“真是有點餓了。”在中玩笑似地揉揉肚子。
到了銀座的酒吧。即使已經很晚了,還是有人在這午夜裏沉醉到不能自拔。
三個人點了酒和小菜,飲著。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湊了過來,“先生們,要玫瑰花麼?”怯生生的聲音。
“小姑娘,你看我們這裏誰比較需要玫瑰啊?”允浩借著酒勁,開著玩笑。
俊秀和在中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
“哥哥你啊。”小姑娘拉著允浩的手,撒起嬌來。
“那哥哥要買花送給誰呢?”允浩繼續玩下去。
“這個哥哥。”小姑娘在俊秀和在中臉上晃蕩了一陣,指著在中。
“啊?”允浩失笑,“小姑娘你眼光不錯嘛。”
掏錢塞到小姑娘手裏,接過玫瑰,放在在中手裏。
抬眼間卻是心驚。在中接過玫瑰那一瞬間的唯美。
從銀座出來,俊秀一直送他們回到旅館。
“哥,我先走了哦。明天早上還要趕一個通告。對了,你們是什麼時候回韓國呢?”
“明天。”允浩回答道。
“明天,這麼快?”俊秀有點失落,“還想好好陪哥幾天呢。”
“他那邊公司還有事,我的店也要人照看,總不能讓昌瑉一個人兩頭跑吧。”在中接上話。
“那哥哥們下次一定要再來啊。我有時間的話也會回去看哥的。”俊秀說完,鑽進車裏,揮了揮手,“再見。”
“再見。”兩人齊聲,握著手。
回到豪華的doubleroom,兩人賴在床上沒有動。
允浩灼熱的手指和唇在在中的皮膚上蹂躪著,所能看見的地方都吻遍了。
空氣裏芳香和甜膩的腥味。
“你愛我嗎?”在中閉著眼睛,開口。
“我愛你。”含糊的聲音。
“會一直愛?”
“一直。”
身上的汗水味,清新劑的味道,還有從心髒的每一個縫隙裏滲出來的絕望的氣味。
是內心的絕望已經要淹死他。
允浩,你還要瞞多久?
心在隱隱作痛地低泣。
眼角裏的濕潤看到床角的玫瑰,在發狂到尖銳地吼叫,從細軟的花管裏擠出來。
到頭來,享受甜蜜的玫瑰的同時,卻總忘記拔去上麵的刺,弄得一身鮮血淋漓。
但就算痛苦傷心,連那痛苦也要愛。
它們沉默著,一起仰望明天的黎明,冉冉升起。
從日本回來,剛過了幾天,就是允浩的生日了。
在中忙忙碌碌地準備著。
生日的那天,允浩晚上回到家。
一下子倒在沙發上。剛剛推掉了幾個同事的聚會。
累死了。
在中從廚房出來,淺笑了下,俯身長吻。
允浩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來了。
“今天這麼熱情?”
“是的。”在中拉著允浩的手,來到飯桌邊,細心地幫他解掉領帶,西裝。
“吃點東西。”在中溫柔地笑著。坐到允浩腿上。
允浩乖乖拿起筷子,夾菜。
“我喂你。”在中把一塊豆腐塞到允浩嘴裏。
“還沒回答我呢,今天怎麼這麼熱情?”允浩不依不饒,箍著腰更緊了。
“這次,也許就是我和你過的最後一次生日了。”在中平靜的語調聽不出半點不自然。
允浩錯愕,筷子掉到桌上,整個人身子一歪,在中差點滑下來。
“允,你不是馬上要結婚了麼?”在中撿起筷子,遞回允浩手中。
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下來,在中。不是早就準備好了,現在緊張什麼?
“你都知道了?”允浩痛苦地閉上眼。眼神裏無可掩飾的黯淡。
“到現在連最好的朋友都不告訴啊,你很過分。”在中扭捏著聲音,“連昌瑉都告訴了,就不告訴我麼?”
允浩看著在中。
兩人對視。
眼淚就這樣滑下來。
壓抑了太久後,是多麼恐怖的爆發。
當演員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好的演技吧?
隻是,但願,不是演技。
鏡頭在繼續放大,慢慢推進。占據了在中的整個屏幕,整張臉寫滿了破碎的孤獨。
眼淚掉下來,滲入嘴唇。
現在的眼淚隻是單純到沒有感情的液體,沒有情緒地流下來。
小心地舔掉那些液體,溫暖的手覆住肩頭。
一開始就看到了結局,輕輕在陰影裏呼吸,然後交彙,接著錯過。
到現在,總不會單純到認為愛情是天荒地老的吧?
“是高恩雅。”允浩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到自己都不能相信。
“恩雅?”在中開始回想,“是那個曾經和你一起拍過劇場電影的恩雅?”
“是。”允浩痛苦地點點頭。
好象,自己曾經說過,是多麼羨慕他們倆在劇中的愛情故事。
當時的話,曆曆在耳。
“你愛她?”
“恩。”允浩捂上眼,不敢看在中受傷的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都不會驚慌,就在中,在中不行。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早晚會被發現,現在被在中挖掘出來,反倒覺得舒坦。
“所以你覺得,日本之行是對我的一次補償是麼?半年前的那次出差,也是因為你要帶她去光州?”
“是。”
原來這隻是個平凡而美麗的哀傷童話,謝謝你給我所有的浪漫溫馨的回憶。
那一天夕陽如血的輪廓,像是心中的完滿一去不複返。
“為什麼瞞我這麼久?”
“怕你傷心,所以我一直拖下去。後來,我差點都不能自拔了。”允浩失神的眼神,讓在中突然覺得,好心痛。
“就因為,我們是男的,對麼?”在中突然瘋狂地高聲叫道,“就因為是男的!”
發泄過後,癱軟在沙發上。
允浩,我真的不是同性戀。
隻是愛上你,而你恰巧是男的。
如此而已。
允浩在沙發上坐到半夜。
在中已經回到屋子裏睡下。
允浩看著黑暗中猩紅的煙頭,忽然有了罪惡感,把煙頭死死摁在煙灰缸上掐滅。
在中啊,
以前我戳戳你的小臉,你就會對我笑呢;
以前輕輕環著你的腰的時候,你就會幸福地撒嬌呢;
以前偷偷當你照鏡子的時候,我把你的鏡子拿走,仗著比你高那麼幾公分,就是不讓你拿到;
在中啊…
這樣寂寞地眷戀和想念,就像我們留戀那些生命的歡喜和荒涼。
站起身來,走進臥室。
“我知道你沒睡,”允浩坐在床邊,“我是在這裏的最後一個晚上了,你不陪我說說話麼?”
在中依然沒有動靜。
允浩歎了口氣,脫衣上床,攬住在中。
在中無謂的掙紮就像魚缸裏的魚。
突然間有了流淚的錯覺。淚水不爭氣地湧出。
“不要哭了,我的在中。”
“沒事,我隻是想哭而已。”
眼淚什麼時候開始廉價?當它流得太多或者已經不再需要流淚。
原本打算牽著對方,如今卻被他拖著走。
在中,你是讓我對這個世界同時充滿恐懼和希望的人。
在中感覺兩人仿佛是被囚禁在這狹窄的床上的情愛囚徒。或許不想再掙紮,就是全身心已經沁染了潛藏在房間裏的氛圍。
過去總以為兩人之間的係絆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如今卻這麼容易就斷絕了,這也許就是同性關係的脆弱之處吧。
在和允浩獨處的時候,以為自己可以拋卻任何倫理於不顧。到頭來,最先叛變的還是自己的愛人。
如果說,相遇就已經讓我滿足了,何必要相愛?
隻是因為,當時我還不太明白。
心中想起了一句西諺:
“一個真心愛人的人不一定代表著對他的愛人保持一生的忠貞。”
就因為,優美永遠不是生活。
反身抱住允浩,親吻,糾纏狂舞。
第二天早晨,允浩不得不搬出去了。
在中幫著允浩把東西帶出去,心裏的某個東西正在離他越來越遠。
“沒有什麼要說的麼?”允浩把最後一件行李弄上車,看著在中。
“沒有了。”
言語什麼的,無法跨越絕望,生死,時間。
“你會來我的婚禮麼?”
“會的。”
允浩寬慰一笑。
“那我走了。”允浩上車,發動,慢慢離開了視線。
記得允浩服兵役的時候,明亮的陽光跟著心跳到處照耀,分離的語言打在胸口上依舊冰冷。
火車開動了,他跟著跑,看著允浩從窗子裏伸出的手,拚命地跑,頭發和衣服在風中狂舞。某個瞬間,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這沒完沒了的追逐之中,心髒跳動得沒了節奏。
終於,深色的巨獸發出一聲長吼,消失在青春如花的拐角處。
人生本沒有過錯,隻有錯過,隻是錯過,如此而已。
生命中總有一些事情是難以如願以償。
我們無法繼續走下去,不能永遠在一起,隻是因為我們不是特別幸運或者特別不幸的人。
允浩搬出去的第三天。
深冬的早晨,剛開始的時候,微弱的白光顫巍巍地從樹縫間透過,樹梢上的白光和地上的霜才重新結合起來。
在中和恩雅坐在咖啡店裏,昌瑉則在遠遠的吧台邊看著這邊,大氣也不敢喘。
生怕他們吵起來,甚至於打起來,但是,有一邊是在中哥,昌瑉才稍許放心。
昨晚,在中給昌瑉打電話。
“哥你要約恩雅出來?”
“是。”
“哥,這樣不好吧。”那邊沉默了一會,又繼續。
“昌瑉,你以為哥會幹什麼呢?隻不過是約出來談談。拖下去對誰都不好。”在中反笑道,“沒事的,你要相信哥。”
哥,我聽的出,你的聲音,是強撐著的。
這邊兩個人慢慢調弄中杯裏的咖啡,咖啡裏滿是異國情調的音樂。
“恩雅小姐。”在中先開口了,手的調羹沒停。
“在中先生。”恩雅笑了笑,“常聽到允浩和允浩的父母說起你,隻是,我沒有想到,你們會是這樣的關係。”
“的確讓人驚訝。”在中淺笑,咖啡入口。
“那你約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們既然都愛允浩,那就把眼中的他寫下來吧。”
恩雅一愣,隨即臉上又掛上了自信。
“是這樣啊,那就寫吧。”
在中讓服務員拿來紙張和筆,兩人趴在桌子上寫。
昌瑉遠遠地看著,不知道兩人寫了什麼。
“寫完了。”在中手指點了點按在桌子上的紙。
“我也寫完了。”恩雅合著手,“要不要交換看一下?”
“我覺得不必了吧。”
“在中先生,你既然覺得不必就不必了吧。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恩雅的臉上依舊掛了笑。
“再見。”在中擺擺手。臉上也是淡淡的笑。
在位置上坐了好一會,沒有去翻那張紙,甚至連動都沒動。
昌瑉在角落裏看著在中的背,看不見表情。
在中也付了錢,起身離開,甚至根本沒有去看一眼坐在角落的昌瑉。
服務生正要上來整理桌子。昌瑉趕緊從角落出來攔下服務生,急著去看那兩張紙。
恩雅這張寫的是:
是合氣道高手,有很的安全感;
溫柔體貼,有很強的責任心;
會打很好的保齡球;
脾氣溫和,最見不得別人受苦;
喜歡浪漫;
有遠見;
…
而在中寫的這張:
從來不自己洗衣服,都是送幹洗;
不喜歡脫襪子睡覺;
喜歡用味很重的香水;
常常忘記帶重要的東西,像手機;
不會做飯,偶爾做一次都很難吃;
常常忘記自己有胃病,老是不按時吃飯,每次都疼得半死;
每天睡前都要喝一小杯茶;
…
足足126條。
昌瑉看完,悵然若失。
在中哥,你陷得太深了。
誰都救不了你了。
大悲大痛,含淚入心就好。
他的生命裏已留下允浩的印記,流淌在血管裏,滲透到肌膚,無處不在。
兩年後,布拉格。
某一天,在中泡了杯咖啡,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抬眼呼吸。可以看到,布拉格廣場。
陽光擠進來,像是要壓榨幹所有的能量。窗邊的仙人掌下,靜靜地擺著兩枚尾戒,已經被指腹磨得光滑了,在布拉格的空氣裏反射出無窮無盡的愛戀。
如今,仙人掌邊上放著淡雅的黃花,陽光灑下來,歪歪斜斜的影子打在牆上,恍若隔世。
輕輕呼吸,呼吸。
在中打開郵箱,滴滴的提示音。
近百封郵件。
在中,
我第一部監製的電影快要上映了。
你那邊也可以看的到吧,有在歐洲上映哦,記得看片尾啊,那有我的名字哦,JungYoonho。
你在那邊過的怎麼樣?
那邊天氣很好吧?
我想你了。
也想你煮的飯。
我感冒了,躺在家裏。
突然想到我們以前在Prague的時候。能不能給我一張你在那的照片?
……
在中,
我女兒出生了,她長的跟你一樣漂亮,特別是眼睛,跟你一樣的大眼睛。但臉很像我啊,要都像你,我可就吃醋了。
在中,你說取個什麼名好?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品位啊。
……
在中,
我女兒會叫爸爸了,你快回來吧,我讓她認你作幹爹。
對了,俊秀老婆也懷孕了。
估計是個男的,所以我想跟俊秀定個娃娃親之類的。
要是你在,一定又會罵我俗吧。
……
在中,
有天從美國那邊回來看我和昌瑉了,他說他也很想你。
最近韓國天氣很差啊。
整天下雨。
……
在中,
俊秀老婆生了,是個女的。
看來我的娃娃親夢想破滅了啊。
在中,在那邊過的好麼,還是快點回來吧。
……
在中,
昌瑉終於訂婚了呀,我們神起的老幺終於長大了,要成家了。
……
在中,
今天是你生日,過十天就是我生日,不要忘記。
祝你生日快樂。
今年不能和你一起過生日了,很遺憾。
……
在中,
今天我回光州了,智慧的訂婚宴。
……
在中,
現在隻是想你。
……
在中看著躺在電子郵箱裏的一大堆電子郵件,到布拉格快兩年了。從來都沒處理過這些郵件。憂傷的臉龐被射進窗子的陽光切割成網,任憑光線中的光塵來撫摸。
陽光耀眼地刺傷了瞳仁。
閉上雙眼,在迷離的底色中出現了黑色的幕布,瞬間充盈了大片大片的華彩,安靜地和紛擾的世界做著呼吸和交流。
昌瑉說得對,真的,沒有人可以幫自己遮擋風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單純地活著,享受幹淨的快樂。
櫃子裏麵全都是沒有寄出去的明信片,圖片是白雪覆蓋的喜馬拉雅山,或是富士山下遍開的櫻花。自己用圓珠筆潦草地重複著:
允浩,
這裏是個寧靜豔麗的城市。黃昏時候,我親吻天空,能看到上帝的笑臉。
隻是我一直覺得,站在這裏的,該是我們兩個人。
沒有寫歸期和計劃,也沒有寫他的快樂和煩惱,也沒有寫,他是否已經學會放下負擔。
似乎,還有很多話,但寫來寫去,居然也隻有這三行字而已,再也寫不下去。
每次寫完的時候,就用手指在信麵上輕輕劃一條線,留不住痕跡。
在中現在睡的是單人床,再想起那個男人的時候,心裏已經沒有了痕跡。獨自的深夜裏,放著最喜歡的曲子直到淩晨。
自己相信這就是孤獨,所幸的是,已經習以為常。
已經過去一段時間,允浩的麵部輪廓已經模糊不清,當那笑靨如花的形象仍然緊緊地留在記憶裏。
關於那年冬天的記憶,也就跟著一起湮滅了,被那些紛至遝來的熾熱糟蹋得麵目全非。
石英鍾的金屬齒輪在緩慢轉動,他自己也在轉動,一種毫無理性可言的清晰在一瞬間占據了他的大腦。
輕輕地按下Delete。
電腦很及時地跳出對話框:“確實要刪除這些郵件麼?”
手指輕顫,猶豫不決。
還是點了“確定”。
十年前,我愛上了你,在閃光燈的晃影下,我以為那是錯覺;
五年前,我們五個人分開,但我們倆還在一起;
兩年前,我離開了你,到這裏,決定不會再去想你;
現在,我可能還愛著你,但,也已經是淡淡的感覺了;
兩年後,也許,我強迫自己快點忘記你;
五年後,也許,我會把你銘記在心,軟軟地在心裏刻下痕跡;
十年後,也許,我還認得你,我們會在某個大街上偶遇,微笑著問你,我們是否認識?
二十年後,也許,我們在某個拐角撞上,互相說著對不起,然後各自離去,原來——隻是擦肩而過的路人,未曾相識。
如果還有愛,我希望能跟隨時間垂直,直到永恒。
總是需要一些溫暖,哪怕是那一點點自以為是的紀念。
自鳴鍾前的鴿子簌簌地飛起,法國梧桐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染成和鍾一樣的銅色。
在中走出自己的店,端著咖啡杯,踏步在廣場上,找個攤子坐下來,要一個亞裔的小姑娘給他作一張肖像畫。
看著鉛筆飛快地抖動出粗略的錯落的黑色線條,自己的臉越來越清晰,活生生的。
突然出現一個男人模糊的影子,在陰影裏悄悄凝望。
卻更像是允浩的臉。
表情瞬間凝固。
他看著十來年的時光呼嘯而過,在空氣中每一塊冰涼的遊塵中短暫停留。平靜的臉龐上密密麻麻地寫著過去和未來的時光。
他含著眼淚,男人的影子消失了,在這一刻終於得到平靜和愉悅。
付了錢,抱著畫,開車去海邊。
遠處,大海的上方。一片濃的化不開的陰雲。
天空被遮蓋,然後,下起雨來。
黏涎的雨從天邊滾落,落下天空的帷幕,雲層傾覆。
他看著,他哭著。
“你也是,你現在,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