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剛回到宮中的尚範還來不及喘口氣，就看見堆得滿書桌的公文，一摞摞、整整齊齊。挑眉與身後的玄智對視，而後者也隻能回一個無可奈何的幹笑。
    “這一份朕記得出宮之前就已經批好的，怎麼還在這裏？”翻過一份擺在自己最近的公文，內頁上分明已經有了他朱砂筆的批複，再抬頭時已是沒了平常慣有的淡然，“難不成這一個月，朝廷放了假？！”
    “皇上息怒。”很久沒聽見尚範這樣說話了，冷意中夾帶著狂風暴雨，玄智慌忙跪了下去。
    玄智這一跪連帶著在旁侍候的宮人一起跟著跪下，若大的房間裏連個喘氣聲都快聽不見了，隻聞得書桌後翻閱公文的聲音。
    “把這一堆給戶部的人送去，這個交給刑部，還有那些是給工部的，餘下的這些朕再看看。”半個時辰，底下的人足足跪了半個時辰，才聽見他們皇上話語，“送去的時候告訴他們，明日早朝時分，朕要見到他們對這些東西的看法。做不到，有的是人搶著做，這個世上找兩條腿的動物難，要找兩條腿的人是很簡單的！”
    玄智大著膽子抬起頭，小心的揣測皇上的意思，實在沒想到這人一回來就發了那麼一通火，感到更冤枉的是他是陪著皇上出宮的，也同樣一起挨罵。見座上之人明顯已克製了自己的怒氣，悄悄吐了口氣，就在不久之前他幾乎以為命不保矣：“是，臣即刻找人送過去。”
    “玄智你自己去，別白擔了一個‘金國第一謀士’虛名！”看著一屋子跪著的人，尚範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隻單單留下了玄智，“起來吧。那幫老臣是該警告一下了，別讓他們總以為當年朕是靠著他們坐上這個皇位的，如今更是離不開他們。”
    “可您剛剛那火明明是衝著臣發的。”沒有外人在，玄智似真似假的報怨，也是想替皇上緩一緩怒氣，在他看來為這些事氣傷自己可不值得。
    “委屈了？你平時替那些人掩飾的時候怎麼不擔心朕生氣，別以為你和玄絕做的天意無縫，也別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從公文中半抬了眼皮，嘴角終於有了笑意，雖說不太明顯，可至少說明快雨過天晴了。尚範不是一個隨便遷怒於人的皇帝，剛才連帶著玄智一起罵隻是給他一個小小的警示。
    “皇上說這話真是冤枉了臣，要臣多混在他們之中替您收集消息的是您，現下又來說臣與他們是同流合汙，怪不得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嘀嘀咕咕的抱走尚範眼前的公文，臉上的樣子倒也不見有多委屈。
    “皇上，玄絕求見。”書房緊閉的門外，輕響起了幾記敲門聲以及男人的聲音。
    “你這家夥算好的不是，皇上這兒剛衝我發完了一通，你就進來了。”開了門，行了禮，玄智搶在尚範麵前先開了口，意在提點玄絕說話小心些，別再惹毛了那人。
    “好了，朕知道你沒那麼脆弱，這點委屈受得住。衝著你，外麵那些人才會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尚範順手將一本公文扔向玄智，見後者閃身躲過後才終於恢複了原先的淡然，看著玄絕問道：“查得怎麼樣？”
    “從暗影目前收集到的消息來看，沛川縣遇襲的事很可能是自己人做的。”玄絕上前一步，故意壓了聲音，“遺憾的是出事之後再回去找，郊外的屍首全部不見了，連痕跡都找不到。”
    “凡事必留痕，說說看暗影還找到些什麼線索。”暗影是由玄絕親自組織起來的，起初隻是負責在暗中保護尚範的安全，後來又發展成為專門收集各國情報的部門，對於他們的能力自是不需懷疑。
    “進一步的結果還有待查證，但是皇上，照目前來看這幕後的人應該在宮裏。”玄絕將一卷紙攤開在書桌上，上麵清楚寫明了尚範和懷恩離宮的日子，以及明說身邊隻帶了玄智和玄絕兩人，“這個東西是當初暗影截獲的。起初他們以為是宮裏向外傳送的信息，是暗地裏吩咐各地官員做好接駕的準備，所以就沒有上報，聯想起皇上遇襲才翻了出來。這次是暗影失職，臣已經將人拿下等候皇上的處置。”
    “放了吧，與暗影沒關係。”沒有預兆這種事根本就不是暗影可以想到的，自己登位以來也未曾發生過類似的事，連他們自己都疏忽的事暗影裏的那些更不可能注意到。暗殺，自古有之，卻是很少被記錄在案罷了，對於在位者而言總不是光彩的事。
    尚範沉默不語，淡漠的眸子裏漸漸被幽暗取代，輪流掃視著玄智與玄絕。他們三個人多少年沒有經曆過類似的事了？以往隻要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不可能逃過他們的眼，而今到了殺手近身才發覺，果真是太過安逸了，差點連基本的防人之心都失去。
    心裏把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手指敲擊桌麵的聲音愈來愈急迫，又在一個點上猛然停下，書房裏響起尚範低沉又危險的說話聲：“今日起，派幾個暗影去懷恩身邊，隻要朕不在她身邊，即便是縉雲殿的寢宮也給朕守在門外，一刻不準離人。如果被她發現了，隻說是朕的意思。另外，玄智注意看緊朝廷上眾人的活動，看有誰與後宮裏的人走得勤的。玄絕讓在各國的暗影盯緊了，朕要他們麵上的軍事分布。”
    “皇上，您這是要收網還是說您已經知道是誰了？”尚範一連串的安排，聽得玄絕一愣一愣，十分佩服他們皇上的縝密心思，短短的時間裏已經想了那麼多。但他為什麼要這做這些？
    “是朕讓他們過得太舒服了，太平日子沒過幾天就不安分起來。有力氣搞這些，不如就到外麵去，替朕統一神奧。也是時候了，連著幾年的戰爭，除了北溟，其他幾個國家的實力大不如前，是該輪到金國了。”嘴角邊的笑意已經非常明顯，眼底暴發出別樣的光彩，尚範如一頭豹子鎖定了獵物般，帶著蓄勢待發的興奮，幾年的蟄伏終於要實現了，“從今往後，神奧就剩溟擎宇與朕兩個爭了，但最終一定是屬於朕！”
    “那這個人我們還要不要查？”斟酌很久後，玄智還是問了出來。襲擊的主謀一日沒有查到，他們幾個就一日不得安寧，它好比隱藏在宮裏的一顆地雷，隨時隨地都有爆炸的可能。
    “朕大概知道是誰做的，這人破綻也太多了，不過先不要打草驚蛇。你們倆個想辦法把這事往蒼國那兒引，布置的越像越好。”尚範說完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可眼下也顧不了那麼多，這一次的事情發生在蒼國，正好給了他一個機會。
    “皇上，您準備……”一旁的玄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點點頭，算是認同他的意思，想了想繼續說：“當年老蒼王臨終前，朕答應過他隻要懷恩為王，蒼國就隻會是他們素家的，同樣的承諾朕也給過懷恩。但是，如果這個大皇子不知好歹，想要改朝換代的話，那就怪不得朕了。懷恩最大的問題在於，她心裏一直存著對老蒼王的愧疚，但同時又不能辜負朕，兩相權衡下，她自然會選擇將手中的權力交給朕，讓朕來替她保全蒼國。這樣，用不了多長時間，蒼國就能真正屬於朕了。”
    “明白了，臣這就去做。”聽完尚範的話，環繞在玄智心裏好幾年的疑惑終於解開了，他不再懷疑自己的眼光，座上這人還是當年那個處事心狠手辣的二殿下，並沒有因為感情而放棄了江山。這個天下皇上他不是不爭，隻是時機未到。
    “這事兒到此為止，朕不想懷恩太難過，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吧。”尚範站起身，拍了拍兩人的肩膀，究竟用了多少力量從玄智與玄絕臉上的表情就可知一二，“大家分頭行事，朕要去看看那個瘋了的玉妃了。”
    直到尚範離開，玄智和玄絕也沒能緩過氣來，陰冷的寒意久久未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