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爸爸一定很冷。簡唯在碰觸到簡征遠時心裏有這種感覺。因為簡征遠的身體冰冷而僵硬。收回小手，簡唯轉身看向林遙“媽媽，唯唯以後會乖乖的，爸爸是不是會看到呢？”
    輕撫女兒小小的柔細的梳子，林遙笑了笑，那笑蒼白而脆弱。
    “唯唯，媽媽先帶你回家吧，這裏小孩子呆久了不好。”抱起簡唯，林遙轉身對段煜點點頭“我先走了，晚上我會再來的。”段煜張張嘴，想說什麼，終是沒說，隻是輕輕點頭，失血過多的臉上有一抹蒼白淒厲。簡唯拍拍林遙示意她放下她。鼓起了全部勇氣，走到段煜的麵前。扶起一進門就看到的段煜的手臂上的那條長長的傷口正緩慢的從衣袖向外湛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手帕，把段煜的手臂包好，用盡全力的打了個結，手帕太短了，勉強打了個死強。“爸爸說，有傷口一定要包好，不然血會流光的。”接著回身，拉起林遙的手：“媽媽，我們回家吧，我長大了，不用抱啦。”母女倆靜靜的走出了那個冰冷的房間，暫時的離開了那群命運殘酷的人，也許，也是暫時離開了簡征遠的世界。
    林遙領著女兒回到了家裏。
    從前到家的時候，總是感覺很溫暖的，而現在，那個讓她溫暖的人，已經不在了。
    林遙突然失去了力氣，腳一軟坐在了地上，努力了半天，怎麼也站不起來，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讓她崩潰的晚上，她也是這樣子，好像再沒有力氣站起來了，這時，一個很平凡卻很強勢的男子走到她身前，不顧她的意願一把將她拉了起來，直接的抱在懷裏。讓她既氣憤又羞憤，卻又覺得很溫暖。而現在，她又站不起來了，卻再也不會有人來扶她一把，幫她站起來。林遙隻覺得臉上一片冰冷，心好似掉進了冰窖，整個人都不停的發抖。
    簡唯慌亂的呼喊聲讓她驚醒過來。伸手一摸，她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原來，她還有眼淚，原來她還是得失去……
    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林遙安撫了簡唯，站起來把房間打掃的幹幹淨淨的。給女兒做好晚飯，喂她吃完。收拾了殘局，林遙走到女兒的房間，看到簡唯小小的身體麵向牆壁，整個小身體正因為哀傷的嗚咽而不停的戰栗發抖。
    走過去輕輕撫撫簡唯的頭發，簡唯轉身抱住了林遙。
    “媽媽，我好想好想爸爸。我不想爸爸死掉，我想他回來，為什麼爸爸要離開，為什麼？”
    “唯唯，你知道爸爸和媽媽是怎麼相遇的嗎？”
    簡唯困惑的搖搖頭。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會把話題轉到這裏。
    林遙哀傷的笑笑，“媽媽說給你聽好不好？”
    “嗯。”簡唯點點頭。
    “媽媽在出生的時候，你的外婆就去世了，也就是像你的爸爸一樣，死掉了，媽媽和你的外公相依為命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媽媽十歲的時候，你外公找了一個新媽媽給我。那個新媽媽過了不久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媽媽很傷心，因為從那時起你的外公的心裏再也不再有媽媽，他隻疼愛他的新妻子，新的孩子，而媽媽就好像多餘的人一樣，媽媽做了很多錯事，傻事想引起你外公的注意，可是卻讓你的外公更討厭我。”林遙想想青春時期的自己，真的是很荒唐、很無稽的一段生活，其實，那個少女隻是想要一點點的溫暖，可是父親卻吝於給她一絲。讓她變得更加的憤世嫉俗。“直到我遇到了你的爸爸，他給了我關心、愛護、還有溫暖。特別是，我們有了你。”親親簡唯，林遙的臉上哀戚之色更濃，“唯唯，沒有你的爸爸就沒有現在的媽媽就沒有你，你明白嗎？”對於林遙，簡征遠不隻是丈夫、愛人、更是自己最深的救贖，而現在，他離開了，她怎能讓他獨行？
    “媽媽……”
    看著林遙，簡唯似懂非懂的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
    “對不起，對不起寶貝，媽媽永遠愛你。”捧著簡唯的臉，林遙親了又親，淚水不停的落下，似乎永無止竭。
    “媽媽，你怎麼了？為什麼說對不起。”簡唯真的是害怕了，雖然她敏感聰穎，但是畢竟隻有五歲，對於一切的認知，都是停留在表麵的。
    “沒什麼，媽媽擔心你，爸爸不在了，你怎麼辦，唯唯，我們太保護你了，這樣的你會不會堅強呢？媽媽常想，如果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你，隻留下你一個人，你一定很害怕很傷心。”
    林遙擦去臉上的淚水，知道女兒被自己嚇到了。
    “媽媽，你別擔心，唯唯長大了，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不會讓媽媽擔心的。”簡唯懂事的說。
    林遙笑笑沒再說什麼，隻是輕撫簡唯的眉頭，哄簡唯睡熟，就離開了家去了殯儀館。
    殯儀館一片寂靜，門口站著席炎和另外幾個刑堂的人，簡征遠的旁邊，隻有段煜一個人守著，手臂上還綁著簡唯的手帕，歪歪斜斜的樣子，說不出的突兀與好笑。當然，沒人能笑出來就是了。
    看到林遙來了，段煜站了起來。
    “遠嫂。”這是自簡征遠死後，段煜說出口的第一句話，隻是聲音分外的沙啞難聽。
    “煜，”走到簡征遠的身邊看著他的屍身，林遙的表情分外的平靜，“征遠常和我說起你的，他說，混黑道的，沒有幾個好人，但是也沒有幾個壞人。不管是什麼人，都是分好壞兩麵的，隻是這裏的人為了活下去表現的更加真實更加不掩飾罷了。尤其是你，你是最狠的人，也是最心軟的人，對待和你無關的人，多狠心的事情，你都可以想做就做，可是對自己在意的人，你卻會無法做到任何一點傷害的事。”
    段煜隻是聽著，沒有說過一句話，簡征遠和他都不是話多的人，所以自己在簡征遠是什麼樣的，他從不知道，也從不想知道，而現在，他隻是覺得茫然。一生中最恨的除了背叛就是欠人家東西了，而現在，他欠的卻是簡征遠的一條命，從前，為了上位，他做的肮髒事多如牛毛，而今天，他卻發現，也許，不夠多？至少，在簡征遠的心裏，自己怎麼會是這個樣子？這樣的形容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嘴硬心軟的娘娘腔……
    側頭看著段煜的表情，林遙突然笑了，因為段煜一直是個麵無情緒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的這番話，相信任誰也難以看到段煜糾結的樣子吧？
    “煜，我想最後陪征遠一個晚上行嗎？你幫我派個人去家裏陪著唯唯吧，她一個人我不放心。”林遙把公寓的鑰匙遞給了段煜。
    段煜看看林遙很想說什麼，但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他知道，人心不死怎麼也不會死，人如果心死了，無論你怎麼救，也是救不回來的。接過鑰匙，段煜轉身走了出去。告訴外麵的人，派兩個人守在外麵注意一下林遙有沒有事發生，就向簡征遠的公寓走去。
    用鑰匙開門進屋，發現屋裏的燈亮著。
    簡唯穿著白色的小睡衣抱著腳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頭看著段煜進來，一動也沒動。
    段煜的眉頭不可察覺的皺皺，林遙不是說簡唯睡了嗎？
    “叔叔，我媽媽呢？”簡唯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睡意。清亮而純淨的眼眸讓段煜從心底裏有一種陰暗的情緒滋生，她的純淨分外的突顯他的汙濁。
    “在你爸爸那裏。”
    “哦，那叔叔，晚安。”
    沒有再提出一句疑問，也沒有再說什麼，簡唯自己回房間休息。段煜從心裏湧出一股憋悶煩躁的情緒，嘖、小孩子果然很討厭！
    當第二天的清晨，當段煜接到那個電話時，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段、段哥，嫂子她……她……”
    “怎麼了？”
    “我看天也不早了，嫂子還不出來，就去敲門，沒人開門，裏麵也沒有聲音，誰知道把門打開以後……”
    “到底怎麼了？”
    “裏麵沒人，我還想是不是我打盹時嫂子走了。結果，結果看到嫂子居然躺在冰櫃裏，和遠哥抱在一起，人都僵了……段哥，我怕嫂子出事已經很頻繁的注意屋裏的動靜了，可怎麼也沒想到……”手下的聲音既顫抖又帶著哭音。
    “算了，人想死怎麼也阻止不了的。現在，你就去通知玄海吧，再告訴其他人，張羅一下，兩個人的葬禮和一個人不一樣，買公墓時買合葬的那種，知道吧？”
    緩緩放下電話，其實他心裏早就有了準備，隻是有些早晚會發生的事情，你有什麼能力去阻止呢？而且他也不想阻止，那原因陰暗的讓他想也不想再去想。隻是，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用這種如此讓人震撼的方式來結束自己
    一轉身看到了簡唯已經起床了，正站在房間門口看著他，麵無表情。
    三天後，簡唯被段煜帶到了焰幫的總堂。
    她正式的被段煜收養了。想想也是，簡征遠是孤兒，而林遙已經早已脫離了林家，沒有任何的來往，除非有人收養，不然，就隻有去孤兒院了。而他對於簡征遠的死，始終是有一種脫不去的責任感與罪惡感。
    可是很奇怪，她自始自終都不曾詢問母親去了哪裏，也不問為什麼到了這裏。一夜之間，那個單純幼稚的小女生忽然之間長大了。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就連知道被最害怕的段煜所收養時，也隻是輕輕的笑了笑，說還好，還以為要去孤兒院呢，這樣子已經比去孤兒院強的。
    玄海說不上的苦悶。
    在焰幫，簡征遠算得上有交情的人除了段煜就他了。段煜是個木麵人，從來不會笑沒什麼表情，更不要說逗孩子說話了，事實上，如果他和一個孩子對視超過三十秒，能不被嚇哭的就算神經線強韌的了。
    他隻能自告奮勇的負起照顧簡唯的任務。
    可是，小女孩乖巧的讓人心疼啊。天天早上起床不用叫，因為她不賴床，晚上她不粘人，更是不像玄海的那群侄子侄女要求講什麼睡前故事之類的。在焰幫，哪有人能天天看著她，於是她自已主動提出來，去上那種住宿製的長托幼稚園，住宿製的學校，讓他們更加的不用為照顧她而煩心。玄海徹底的無語了，可是也因為這樣，他從心裏想，也許結婚生孩子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糕吧。
    而段煜，卻是選擇了無視那個女孩。每個月都會給她固定金額的零用錢、生活費。可是他沒有再注視過她，一次也沒有。他想他其實有點痛恨的同時，又有點恐懼她的眼睛，太純淨了，讓人心生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