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她最後到底是誰辦的手續，總之那個人在母親下葬的當天又飛回原來的地方去開他的國際大會了。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應該必須長大，相反她還一味地想永遠留在長不大的年紀，好一輩子窩在母親身邊，感受她時時溫和的笑意。然而生與死隻是在一眨眼之間，一眨眼之後，屬於她的所有溫情全部都抽離了，還沒有享受夠，還沒有體會夠，甚至還沒有完滿，這個家就突然少了一個人，少了全部的溫暖。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將來無盡的時間，在那個空曠的大房子裏，她該與誰說話，她該對誰撒嬌，她成長的一切該由誰來見證。哪怕經過了三個多月，她始終無法從這個噩耗中走出來，直麵當下的人生。
    倒是那個簽下字的所謂的死者成年親屬，過早地脫離了悲傷。不，或許他從來都沒有悲傷過。就連與母親毫無血緣的陳子易都哭了很久，她想不通為什麼身為母親枕邊人的父親卻能那麼沉靜地麵對妻子的死亡。
    沒有一滴眼淚，也沒有哀戚的容顏，隻有一句母親下葬後，他離開時的話：“洛言，你以後要懂事一點，別讓爸爸操心。”
    是的，他總是要求別人為他奉獻無私，而他呢？他的奉獻在哪裏？對他來說，她隻是一個他麻煩的對象。現在解決麻煩的人離開了，所以他要求自己不要給他造成麻煩，以免耽誤他忙得像鹹蛋超人一樣的行程！
    誰能知道她多麼希望那句話是“洛言，以後媽媽不在了，還有爸爸陪著你，爸爸對你笑”。
    可是，這笑，竟是由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生嘴裏露出來的，而且，笑得那麼坦誠，那麼溫和，那麼，有母親的韻味。
    眼淚濕了一遍又一遍：“媽媽，我想你啊……”
    “洛言——”陳子易的聲音在巷口徘徊，無法遮掩住的慌張急切。
    葉洛言縮了縮身體，不想讓他發現。現在對她來說，孤寂或許才是最需要的，她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
    叫喊聲近了，又遠了，陳子易始終沒有發現她。
    掩飾不了心中濃濃的失落，她不知道這一刻究竟是想讓陳子易找到，還是讓他與自己擦肩的好。不明白心底的那種與破了一個洞一樣空落落的感覺叫什麼，好像原本好好地站在屋頂瞭望未來，突然間屋頂塌了，身體直線下墜，雙腳卻一直沒辦法著地的恐懼感。
    她真的好討厭這種沒辦法觸摸真實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她無疑是麻木著的，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行屍走肉，那麼很榮幸，她就是其中的一具。
    腳踏車的鈴聲伴隨抽抽搭搭的飲泣聲再度響起，然後依舊安靜地停在她麵前，一如上一次一樣。
    葉洛言用他的襯衫擦掉眼淚鼻涕，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刻。她抬起臉來，借著巷口那點唯一的燈光想看清他：“你……好……”她真懷疑，是不是她不率先說話，他們兩個人就會這樣沉默地相對一輩子。
    他動了動，眼神裏有一種安慰。盡管這條巷子昏暗得連影子也幾乎看不清，但那確乎是一種很穩定人心的眼神。別人她不知道，但是葉洛言自己分外清楚，這種眼神比起父親的冷漠與陳子易的無辜，有著更使她覺得安全的力量。
    “別哭了……”他帶著一種深有同感的語調說道。
    葉洛言渾身一震：“我……沒哭。”
    他也不強調，隻是又輕輕問了聲：“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回家？”
    “我……”她很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人會願意相信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大小姐會赤著一雙腳離家出走，並且那個為她提供錦衣與玉食的人說不定正在家裏啜飲著純黑的咖啡，慢慢瀏覽手中天大的文件，又或者，他早已連夜奔赴下一個情人的窩裏，拋開那個所謂冰冷的家，而去完成子孫大業，好在她的年齡再翻一倍的時候造出更多的陳子易。
    “跟家裏人鬧脾氣了？”他湊近了問。
    葉洛言直覺得往後縮了一下。鬧脾氣？是嗎？隻是自己在鬧脾氣而已嗎？不，她想，這比鬧脾氣嚴重多了，這是鬧革命鬧分裂。他不會懂！
    他彎下身拍了拍她的頭：“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葉洛言驟然瞪了他一眼。
    他啞然失笑，帶著一股寵溺：“還不想回去？”
    她搖頭。不想回去，永遠都不想回去！
    他似乎很用心地想著，突然說道：“要不要跟我走？”
    她的心重重一震，抬頭仰望他在雨夜裏模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