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假官行騙案:中國人為什麼熱衷當官(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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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清朝乾隆年間,常州有個叫錢豁五的讀書人,書讀得不錯,文采也好,可就是科舉運氣不好,從小參加科舉一直考到壯年連個秀才也沒有考上。沒有功名就做不了官,那時候的讀書人做不了官就很少有其他出路。做生意,錢豁五不會;當塾師,錢豁五嫌沒錢;上山修煉,錢豁五的境界還沒到。剩下來的就隻有一條路了:混社會。
    錢豁五在故鄉常州混了一段時間後,名聲臭了,欠債多了,混不下去了,隻好背井離鄉,遠投廣西。錢豁五先去投奔在廣西衙門裏當幕僚的一個族兄。他這個人很聰明,雖然沒資格當官,卻很快把官場裏上下其手、交通關節和來往公文等道道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幕僚、衙役和幫閑的人怎麼吃“衙門飯”。於是,錢豁五脫離族兄,自立門戶,私置官員的行頭,租房雇人擺起了官員的架子,專幹坑蒙拐騙的勾當,此後長期流竄在廣西、湖南、江西等地行騙。他最傑出的騙局是將江西學政給誆了進來。錢豁五得知新任江西學政是江蘇人,就在南昌置辦宅院,招攬江蘇戲班唱戲,然後以同鄉之情結交學政。學政大人在錢豁五的宅院裏樂不思蜀,而錢豁五在外麵以學政的名義招搖撞騙,聚斂了不少錢財。學政離任,錢豁五把錢財揮霍一空後,隻得返回廣西。
    無奈錢豁五在廣西的名聲也臭了,呆不下去了。錢豁五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他能在逆境之中策劃了一出“千裏行騙”的鬧劇。隻見他搞了個廣西巡撫衙門的大信封,粘上雞毛,再背上一套包袱,冒充廣西巡撫衙門的信使取官道經兩湖、江西去浙江。這個信使也不急著送信,反而是沿途一個一個驛站地歇息過去,遊山玩水酒足飯飽之後再前往下一站。“公費旅遊”到杭州後,驛官終於識破了錢豁五的把戲,將他扭送官府。這下看錢豁五怎麼玩下去?他若無其事,反過來開導錢塘縣令說,我是假冒官差沒錯,但你將我查辦了,豈不是連累了桂、湘、鄂、贛、浙五省的相關官員?錢塘縣令竟然覺得有理,一時難以決斷。更加戲劇性的是,一位在杭的常州籍禦史聽說如此奇聞,敏銳地發覺錢豁五是個精明能幹的同鄉,人才難得,出麵為錢豁五說情開脫,“撈”了出來,又把他介紹進入了鹽運使幕府。
    鹽運使守著肥缺,正需要錢豁五這樣的人才協助撈錢。主賓二人臭味相投、相互配合,都賺得喜笑顏開。錢豁五身家過十萬後,還換了一個名字花錢捐了一個五品官。正當他得到了貨真價實的頂戴花翎,準備在“正途”上大展拳腳之時,鹽運使被革職查辦,錢豁五也連帶被發配充軍去了,漫長的行騙生涯正式結束。
    錢豁五的騙局並不高明,為什麼能屢屢得手,沒有受騙者出來揭發他呢?其中奧妙就在於錢豁五是冒充官員身份來行騙的。行騙時,錢豁五的官員身份頗能迷惑人、嚇唬人,受害者的智商因為盲從或害怕而大幅下降;受騙後,受害者即使義憤填膺,也忌憚他的官員身份,害怕官官相護,隻好忍氣吞聲。
    比錢豁五的騙局稍晚,河南開封也出了一樁假冒官員行騙案。這個騙局的層次更高,設計得非常巧妙。話說,當時的河南省會開封城內的一處寺院來了幾十個操北京口音的借住客。他們穿著打扮精致高貴,不像是住不起客棧的人,更奇怪的是他們入住後緊鎖門戶,禁止閑雜人員在門前窺探流連,搞得神秘兮兮的。很快,這咄咄怪事就被報告給了官府,震動了開封官場。
    原來時任河南巡撫剛遭到彈劾,官場盛傳朝廷正暗中調查巡撫。巡撫本人很緊張,底下官員們也很緊張。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要真查起來,巡撫的問題少不了;而底下多少人和巡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家正擔心著,突然來了幾十個低調神秘的北京人,巡撫等人怎麼能不緊張呢?
    不會是朝廷查案的欽差來了吧?巡撫馬上派了一個親信去寺院查探虛實。那個親信在寺院周圍守候到黃昏,才看到有個人從寺院裏走出來。那人很年輕,太監打扮,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提著一隻葫蘆去沽酒。巡撫親信尾隨其後,尋機與他搭訕。那年輕人警惕性很高,沒搭理巡撫親信。親信不氣餒,第二天守在原地等,果然又候著了那年輕人。年輕人還是不搭理親信,親信就搶著替他付酒錢,又邀請他喝酒。年輕人不再排斥,落座和親信邊喝邊聊起來。等舌頭開始打卷了,巡撫親信開始套年輕人的真實身份。年輕人告訴他,聽說河南巡撫貪贓枉法,自己跟隨主子前來密訪,一旦查到確鑿證據就回京複命了。臨別,年輕人再三囑托巡撫親信不要告訴第三個人。
    親信一轉身就報告了巡撫。巡撫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第二天帶上大小官員,前往寺院拜訪。院門緊閉,巡撫等人正躊躇著,突然聽到院子裏麵傳來呼爹喊娘的慘叫聲,中間夾雜著棍棒呼嘯聲。叫聲一陣慘過一陣,讓外麵一幹人等直皺眉頭。好一會兒,慘叫聲停了,院門突然打開,兩個差役打扮的人拖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出來了,地上劃出一溜血跡。巡撫親信一看,這被打得不成人樣的人正是昨日的年輕人,趕忙耳語告訴巡撫。巡撫和大小官吏大驚失色,立刻整理衣裝,由巡撫大人領頭一一報名求見。一幹人等被帶進一個房間,看到一個穿黃馬褂、戴珊瑚頂、插孔雀翎的老人,正要向他行禮,那老人擺擺手,指著坐在一旁的少年說:“爺在此,可行禮。”巡撫一想,幸虧剛才膝蓋沒跪下去,敢情主子另有其人。仔細一看,那少年相貌清秀、氣質高傲,周圍的人對他畢恭畢敬,極可能是京城裏的哪位王爺貝勒。巡撫急忙向少年行大禮參拜。少年點點頭,示意老人躬身過來,低聲向他說了些什麼。老人應了聲,仰身對巡撫等人說:“我們明天就回京了,不給地方添麻煩了。都回吧。”
    懷著忐忑的心情,巡撫回去後,深信自己的前途就寄在那個少年欽差身上了。看樣子,欽差找到了不利於自己的證據要回京複命了,自己頭上的頂戴不保。越想越害怕,巡撫連夜悄悄送了一萬兩銀子進寺院。第二天欽差就要走了,巡撫抓緊一切機會巴結人家,一大早就帶著開封大小官員在城門口擺下酒宴,預備給欽差大人餞行。等了一上午,欽差沒有來,派人去寺院“問安”,發現早已不見了欽差的人影。
    原來,根本就沒有欽差,這一切都是騙子團夥表演的。他們專門搜集各地的官場消息,對官員的升遷和心理揣摩得很仔細,然後有目的地開展行騙。河南巡撫擔心頂戴落地,騙子團夥就有了行騙的基礎,把他給陷進去了。
    中國古代假冒官員行騙的案子層出不窮。除了前麵提到的直接假冒外,還有兩種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假冒行騙:第一種屬於“狐假虎威”的做法。古代官員或者準官員階層享有許多特權,比如不用納稅。於是就有商旅雇傭官員或者舉人等同行,假冒是該名官員或者舉人的貨物,沿途逃避商稅。這在流失國稅的同時也給許多官員、讀書人帶來了許多額外收入。北宋蘇軾在杭州做官時,下屬抓到一名逃稅商人。這商人不知道蘇軾已經調任杭州,還以汴梁蘇府的名義采購貨物,貼上假冒的蘇東坡題簽逃稅。蘇軾知情後,很豪爽地給這個商人寫了真的題簽,讓他往返行商。像蘇軾這樣的好人還是少,同時代就有許多姓趙的無賴偽造出生材料,私刻王府印記,假冒宗室子弟,打扮成宗室的模樣出入州縣衙門,包辦刑獄,騙取賦稅,敲詐商旅,甚至行凶打人。直到事情鬧大了,這些假宗室才鋃鐺入獄。
    第二種現象是“編製外官員”擠入官員行列,吃起了“衙門飯”。他們分擔了部分政府權力,在百姓眼中就是官員,可並不在正式法律文本之中,沒有正式的任命文件。晚清李榕曾揭露編製外衙役的生財之道:“劍州(四川劍閣)有查牌差役,或四五人,或七八人,四散於鄉,不知其差自何時,所查何事,鄉人但呼之曰查牌而已。所到之處,市鎮街坊頭人,或為具酒食,或量給盤費。臨路小店及鄉僻零星之戶,必索一餐。自道其苦差,而亦莫敢有抗之者。遇有酗酒、賭博、偷竊瓜果雞狗之賊,鄉愚不忍小忿,若輩竄入其中,橫架大題,動輒黑索拘拿,視其肥瘠而訛之,從未有事發到官者。”可見,這些編製外的衙役假借公務(查牌),一方麵免費吃喝、役使百姓,一方麵尋機敲詐勒索百姓,吸的都是民脂民膏。他們尚且是整個係統的“小蝦米”,更高級的大魚大蝦的生財門路就更讓人咋舌了,百姓們受到的壓迫和危害也就更重了。
    為什麼人們前仆後繼假冒官員或者吃衙門飯,樂此不疲呢?因為官員身份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收益。中國人都知道,當官好,人人都想當官。哪怕隻能擺一天官老爺的架子,人們都趨之若鶩。順帶著,假冒官員盡管不能獲得真官那樣的待遇,但也能享受到若幹官員的甘露,比冒充農民、工人或者商號老板的收益要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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