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暮焰摘下頭上那頂破布帽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眯著眼望著麵前一眼望不到邊的
    荒漠，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幹涸的喉嚨。澀澀的發疼。連視線也變得模糊晃動起來，甚至
    開始產生幻覺。要不然，怎麼會看到綠洲？那蒼翠的樹木，清澈的池水，在陽光的照射
    下籠罩在一層蒙蒙的光暈裏，如夢似幻。盡管心裏有一千一萬個疑問，渴水的身體還是
    拚盡了全力奔赴那個誘人之地而去。
    要不是因為一個遲暮的老嫗苦苦哀求——好吧，還有她豐厚的酬勞所展示出的“誠意
    ”，暮焰說什麼也不會到這樣的不毛之地來找罪受的。驅魔人雖然不是什麼令人尊敬的
    職業，但最基本的職業道德他還是有的，既然這個委托已經接下，就萬萬沒有半途而廢
    的可能。
    水的清涼，水的潤澤，久違的暢快體驗，在暮焰撲到水邊，大口大口地飽飲一頓後得
    到滿足。很久他才緩過氣來，並且確定，他真的交到好運了。他抬起了一隻胳膊，用鼻
    子嗅了嗅，皺了皺眉。對於一個自認為有些潔癖的人來說，連日的風沙和暴曬比起身上
    的味道，還是要好受得多的。灌好水囊後，暮焰脫得徹徹底底，一頭紮進了水池子裏。
    池子並不太深，剛沒暮焰的脖頸。暮焰仰躺在水裏，不時用四肢撥動著四周的水麵，
    閉目養神，享受難得的舒適和放鬆。長年在外奔波，身上的麥色的皮膚早就被太陽烤透
    了，健碩勻稱的體格一覽無餘。肌膚上隨處可見的是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但最醒
    目的還是從左肩一直漫延到左胸口處的火焰紋絡的烙印——這是某次死裏逃生後所獲得
    的饋贈，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印記。他並沒有刻意想辦法去除這些痕跡，這樣的“小禮物
    ”是在所難免的，如果每一個都要花氣力去消除掉，那未免太忙碌了些。此刻，他更願
    意享受這難得的清涼。隻是，他不知道的是水底有一雙腥紅色的眼睛，一直窺伺著，帶
    著噬血的興奮。
    池中的水開始變幻顏色，由澄清慢慢變得渾濁，要是暮焰看到這樣的場景，他一定寧
    願多忍受一下身上的氣味，也絕不會踏進一步。
    從水底裏伸出一隻隻黑色的半透明的利爪，無聲無息地遊到暮焰身邊，試圖將他拖入
    深淵，成為水底住戶的果腹之物。可是當它們觸碰到暮焰的身體時，卻化成一縷縷的清
    煙，隨風飄散了。如此反複了幾回，那腥紅的眼睛終於暴怒了。它無法容忍被自己的獵
    物如此無視和挑釁。人類是它的美食，恐懼是最好的調料。如此大膽可惡的人類，大大
    破壞了它就餐的心情。
    它要讓他付出代價。
    燥熱的風撫過水麵時，變得溫熱而濕潤。暮焰有點懷念海上的生活了。雖然是很久之
    前的事了，但是他仍然記憶猶新，仿佛就在昨日。兩個多月的漁民生活，成為他四處流
    浪時，為數不多的經常憶起並時常露出微笑的記憶片斷。那時的生活其實平靜極了，連
    大的風暴海嘯都沒機會遇見。他所知道的海，是清晨旭日東升時的平靜絢麗，是夕陽西
    下時的波瀾壯闊，是明月當空時的寧謐優雅，它寬容的舍予，彬彬有禮地任人采擷。甚
    至還沒有來得及在暮焰麵前展現它的狂暴肆虐一麵。不是它刻意保留，隻是時機太巧合
    。可是在暮焰心裏，的的確確隻有好的一麵，一有空還會不時拿來回味一番。在這樣一
    個美好的時刻，是最受不得有不速之客來打撓煞風景的。
    招呼這樣的客人，通常來說，是不需要很客氣的。
    綠洲裏憑空漫起一股旋風，以摧枯拉朽之勢朝暮焰席卷而來。站在風眼裏，看著漫天
    的風沙，暮焰的好心情也散了個七零八落。他披上濕嗒嗒的衣服，結了個手印，悶悶地
    吐出製禦的咒語，在水麵上空築起一道陷形的牆。他還是很重視這難得的水源的，就算
    是再生氣，也還是想盡可能的保護它。
    也許是太久沒遇到對手，“紅眼睛”也卯足了勁，不斷的向結界內的人施壓。綠洲內
    的花草樹木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犧牲品。這樣不計後果的方式教暮焰大為光火。他的仁
    慈反而成了最直接的隱患。想到這裏，他的右手在空中虛虛一握，五指中立刻漏出七彩
    的光線來，光影中，一把花紋繁複的古劍赫然顯現。他隻略耍了幾個劍花，那風沙的氣
    焰就馬上減小的許多，“攝魄”的威力從來就沒有令他失望過。“紅眼睛”似乎真是被
    駭住了，不一會兒竟然消停了。
    看著東倒西歪的樹木，暮焰頗有些可惜。想到剩下的漫長路途，更是忍不住歎息連連
    了。被這樣的風沙一侵襲，這片綠洲很可能就支持不了多長時間了。離下一次找到綠洲
    ，又不知要等上多久了。隻是這時不是可惜的時候，他得提防著“紅眼睛”會在什麼時
    候卷土重來。他幾乎已經可以感覺到從地底下傳來的憤怒了。
    整個池子裏的水被一股力量卷到空中，“長成”一個巨大的水柱，水柱中央，豁開一
    個黑洞，像是一張饑餓了太久的大嘴，要吃掉它可以碰到的任何東西。樹木，動物，甚
    至沙塵。它盲目而暴躁地毀滅著綠洲裏的一切。就算是這樣，也似乎無法讓它得到滿足
    。就像是未完成的畫作，單單缺了最後的點睛一筆，永遠無法完滿一樣。它一直尋找，
    等待著某個契機，隻是那個機會一直沒來。它隻好吞噬掉它可以等到的任何活物，說不
    定哪一天，剛好碰到對的那個。
    水柱瘋魔了一般地進行著它的饕餮盛宴。暮焰隻是靜靜地看著，直到水柱的中央的黑
    洞正朝向著自己撲將上來。他單抬起左手，迅速結了幾個手印，輕念了一小段咒文，頓
    了頓，水柱定在當場，固結然後碎裂了一地，在熱燙的沙塵上激起一層水氣。水氣繚繚
    繞繞，最後竟聚成一個人的模樣。
    “受人之托，把你的名字還給你了。你可以安心輪回去了。”暮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
    木頭雕製的人像，放在掌心中用火焰點燃了。那頭，水氣裏的人影手中多了一個同樣的
    人像。
    “趕快去找她吧，她為了你的一句話，足足等了五十年。現在她的時間不多了，如果
    你現在去，說不定可以見到最後一麵。要知道，輪回之後，一切就都歸零了。”暮焰拍
    了拍手中的餘燼，說道。
    有時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也要客串下誘餌。正是這樣的敬業精神，才讓暮焰年紀輕
    輕便成為同行中的佼佼者。
    水氣裏的人影拿著人像，慢慢消失在了南方——正好是暮焰來的方向。暮焰的嘴角略
    勾了勾，整了整衣服，轉身繼續上路了。
    一場真正的風暴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