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呼喊越發的輕，到最後這如自言自語的低喃卻比那咆哮來得更加震撼。薇子低著頭忍不住渾身發抖，他想要閉上眼，捂住耳朵，讓黑暗，無聲將他吞噬，一點點遠離這恐懼。
    可是不行也不能，並非心善，或者是那所謂的夥伴將他鎖住，隻是他清楚的明白，他們是為了他，為了毫不相幹的他。
    “光……光……”他抬起頭去尋找那個先前幾近崩潰的男人。雙手撐著地，他想要試著站起來，而雙腿卻像沒了骨一樣，軟綿無力。
    “光……”沒有回應，他依舊在喚著，站不起來，隻能勉強的向前爬。“光？”他更加的靠近了，甚至能觸到對方的衣服。“光，你聽見了麼？我在叫你，你聽見了麼？”他不敢大聲的喊叫，像是怕嚇到對方一樣。隻是這如蚊蟲的聲音卻連他自己都聽不太清楚。
    “聽、聽見了。”光回了他，跟著轉過頭來。
    薇子一愣，伸出的手險些沒退回來。這個人是誰？是光麼？是那個無論何時都驕傲著藐視一切的光麼？不是……他不是，一點都不像。曾幾何時那唇邊嘲諷的笑已掩去，取而代之的竟是苦澀。那白淨削尖的下巴上沾了塵，染了血。精明的雙眼已是一片荒蕪，灰敗，慘淡。
    “光？”他的手已經抓住對方的腕，那裏冰涼不是活著的生物該有的溫度。薇子一下子慌了，他想起光之前吐血的樣子，想起他大口喘著粗氣的神態。難不成，難不成……
    “你不要嚇我，光，你別嚇我啊！”他猛地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來到光的身邊，勉強將對方翻轉過來抱在懷中。身體在顫抖，他撫|摸光的動作竟不能流暢完成。
    “我沒事，我沒事，倒是暗，他怎麼不說話了，薇子，你去看看他怎麼不說話了呢？”光在說話的同時，那殷紅液體汩汩湧出，他顧不得這些，仿佛那液體與他無關一樣。他隻是緊緊地抓著薇子的手，那尖利的指甲刺到這白皙的皮膚之中。可是他仍不察覺。仿佛用盡了渾身力氣，薇子隻覺得身體在劇烈的搖晃，那是光，他口中不停的問暗怎麼了，暗怎麼了，雙手劇烈地搖晃。整個人瘋了一樣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薇子被他晃得要散了架，想要回他的話，喉嚨卻澀的發不出聲音。隻能搖頭，緩緩地。他閉著眼不敢去看著身下的人，他清楚這個對他來說已經幾乎窒息的動作更是對懷中之人無情的宣判，所以他怎敢看，怎敢直視那滿眼的絕望。
    終於低喃止了，晃動停了，嵌入皮肉的甲退了，冰涼的手滑落了。一切終止了，從驚天動地到了無聲息。
    “滿意了麼？”薇子抬了頭，他看著俯視他的男人，他早已感覺到，那灼熱的視線，從最初到最後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你認為呢？”寒微沒回他反問著，然後蹲下身子，想要做到平視卻很難。
    薇子搖頭，他回答不了，就像是光的問題一樣。
    “那麼你明白了麼？你的存在與他們的不同？”寒微又問，那仍舊冰冷的聲音，像是光的體溫一樣。
    “所以呢？你是要說我活著，他死了，所以這就是我們最終的結局？”並未沙啞的聲音，隻是開口的時候喉嚨疼的很。
    “對，這就是他的結局，我早就說過他命運已定的瞬間就該學著接受，而非反抗，你要明白這世上沒有一種生物能背叛神，即使背叛了那麼他的下場也隻有死路一條。”
    “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呢？神的擁護者，還是你口中不存在的僥幸者？”薇子回視他，說話的同時卻將懷中的人抱的更緊了些。
    “我？”寒微一愣，隨後竟笑的悄無聲息。“我誰也不是。”
    這是他的回答，卻也不是回答。薇子看著眼前這帶笑的臉，無語。再次低下頭時，他竟發現光在看著他，那眼神很是麵熟，像是許久之前，他與那孩子模樣的光初見的場景。
    他們站在萊斯小鎮的村口，就在那個孩子身邊的女人喋喋不休時，那男孩看他的眼神，當時他不懂，而此刻卻突然明了。那是漠然，是拒絕一切的表現，他拒絕生命，拒絕一切美的事物，他失望，他絕望，他恨透了這所有還活著的人……
    “你曾恨我是麼？”薇子低著頭，手已不抖，他可以很從容的撫|摸光的臉，他可以很從容的問出這憋在心裏的話。“可是後來你不恨了，但是現在你又恨了是麼……”沒有回答，這屋子安靜的可怕，微弱的呼吸聲相互摻雜分不出彼此。
    薇子笑了，卻又哭了，那淚落下，滴在懷中之人的眉毛上，滑落，隱入發跡。
    光閉了眼，又睜開看著他，緩緩的搖頭。“可是又不恨了……”話說的有些吃力，卻是薇子一直在等的，他以為他又要等很久，卻不想這麼快。
    “恩恩，不恨了，不恨了……”重複著哭，反複的笑，錯了，亂了，誰真的明了……
    “可是，我恨我自己啊，薇子，我恨我自己你明白麼？”不再流血，更不流淚。光說話的表情生硬，扯動嘴角的動作機械的好像是別人的臉。
    薇子點頭又搖頭。他懂卻也不懂。
    “那麼別恨了，恨我吧，還是恨我吧。”話落，音未停，好像有誰再重複他的話，一遍，一遍遍。
    薇子終是鬆開了懷中的人，他緩緩的起身，腿有些麻，像是千萬隻螞蟻不停地撕咬。等到站定，對麵的寒微竟也跟著起來。
    “你要做什麼？”寒微擋住他前行的路，那聲音裏卻突然聽出了擔憂。薇子扭著頭看他，不語。
    他要做什麼？他能做什麼！
    撥開了橫在胸前的手，他麵向那黑袍的男人。原本氤氳的霧氣漸漸散去，黑色的袍子褪去了壓抑的黑，卻換上了刺眼的紅。那是血，薇子知道，那是皮膚裏滲出的液體，它滲透了厚厚的袍子終是見了天日。
    靠的更近了，薇子卻突然停下，他看見暗睜著雙眼，似有似無的視線越過他停在身後，那眼裏滿滿的不是淚，是血。
    “暗，你在心疼他麼？心疼的隻剩下血了是麼？”
    “我也心疼他啊，真的心疼啊……”
    “暗，該怎麼辦，怎麼樣我才能讓你恢複知覺，讓你說話，讓你走過去……”讓你抱抱他……
    薇子說話間手已經抬了起來，指尖碰觸到對方的衣袍像是碰到火一樣灼熱。這就是你的感覺麼？從剛才你就一直在忍受著這份煎熬麼？
    “別碰他！！”寒微見他的動作，快速閃了過來，抓著他手腕的力度，足以將它折斷。
    薇子扭頭，眼裏的憤怒已無法隱藏。
    “他已經死了！”寒微被這眼神嚇了一跳，手上的力道鬆了，卻並未鬆開。
    “死了？嗬……何以見得？”
    “那你又是哪來的自信說他還活著！！”
    “自信？”薇子搖搖頭。“那種東西我沒有。隻是……”
    “什麼？”寒微見他話說一半趕忙催促道。
    “與你無關！！”薇子使力甩開了這男人，更向前靠了靠。他的雙手瞬間摟住了暗的腰，頓時那灼熱便蔓延到雙臂，隨後竄到胸口。
    疼麼？疼，是真的疼。
    僅靠光的幾句話，他並無信心，隻覺得如果暗的珠子是心髒的話，那麼與暗珠過分相同的血露怕是也差不了多少。狸說那很重要，可以保護他的生命。可是現在他活得好好的。但是暗……
    如果暗活著，那麼光就活著，那麼他也活著。
    如果暗死了，那麼光就死了，而他呢，還活著——卻生不如死。
    手臂在使力，他將血露握在手心，緊緊地貼著衣袍，不停地用力，像是要將手也融進去一般。
    不多時，那血露像是感覺到一樣，劇烈的顫動。手心生成的溫度與暗散發出的灼熱不同，那是溫暖的。
    隱隱的紅光閃現，薇子看見了，他確定身旁的人也看到了。
    寒微來阻止，用力的拉扯他的雙臂，他的肩膀。很疼，那力道險些將他四分五裂。
    可是不疼，不疼。他全忍住了，所以不疼。
    紅色的光無限擴大最後竟將他與暗包裹起來，而身後那拉扯的人呢？早已被彈出了幾米之外。
    薇子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勉強的站著，但雙臂卻絲毫不敢鬆懈。他試著回頭想看看光。
    慢慢的他轉動脖子，看見了那紅色的發，那白淨的臉，那驚恐的雙眼。
    張張嘴唇，薇子說，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