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雨將起  第58章 競技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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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將他一點一滴的努力都收入眼底,與他分享所有失敗的苦澀與成功的喜悅的人,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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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靈修界,無論正道還是邪道靈修者,歸根到底都是人類,但魔修不同,從入魔的那天起他們就拋棄了人類的身份,不再是人!而雲遙……自他揮出那‘同死’一劍起,他就已然入魔!
    君滄溟將麵對的……竟然是魔修雲遙的戰鬥影像!
    同一時間,場外的觀眾都感到十分無聊,因為這一關竟然不直播選手們麵對戰鬥影像的過程。這也是為他們的安全考慮,戰鬥影像的主角不可能是靈級以下,那個修為的修士還沒幾個能把意境融入招式,所以至少必須是皇級。這個等級的全息影像經過精神屏蔽中和場削弱後堪堪能讓靈級左右的修士不受傷,換了絕緣者,吐血昏厥都是小意思,嚴重的甚至會當場精神源破碎而死。因此無聊的觀眾隻能互相攀談,君鏡夜慣會與三教九流接觸,雖然靈修者見得少,但不妨礙他發揮自己八麵玲瓏的功力,轉瞬間就與周邊的人打得火熱。君家主則不然,獨自一人閉眼假寐。
    沒有人留意到,那個孤坐在貴賓席的男人有一瞬睜開眼睛,純黑的瞳仁邊有一圈淡淡金色,他用這雙奇異的眼睛凝視遠方的競技平台,忽地彎起唇角。就是這麼微小的一個改變,卻讓君家主那張向來給人冷肅印象的麵容瞬間柔和下來,眉目若水,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魔性誘惑。
    他的眼神似乎洞悉一切,泛起些微的怒意,隨後又被無奈取代。有的幼崽會在弱小時蜷縮在家長身後尋求庇護,但……那一隻是不同的,那隻小幼崽是驕傲的狼,是敢直麵法則也要擋在他麵前的阿溟。那隻小幼崽是他的血裔,但也是一開始就與他處於平等地位的半身,多餘的保護是一種不信任和侮辱。
    ——他不需要幫助,所以我不插手。
    男人閉上奇異的黑金瞳,唇邊的笑意加深。
    君滄溟不知道雲遙是誰,但他本能地感到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毀滅性的力量存在,他死寂的眼睛裏隱藏著滅世的瘋狂!但就和當初麵對第一斬暴怒的聞人落一樣,君滄溟也是追求巔峰的修士,他對直麵無雙招式心中唯有喜悅!這是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精神。他腰間被滅虛刀意附身的長刀也發出一聲清鳴,充滿無畏。
    影像中的男人仿佛被注入靈魂,神情鮮活起來。君滄溟凝視著他,不禁為之所震。那是怎樣一雙充滿仇恨與悲慟的眼?僅僅是與虛擬出來的影像對視,就讓君滄溟深感震動。那男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虛空中,他卻仿佛看到他仰頭長嘯痛斥蒼天不公的癲狂神情。恨天,恨地,恨這萬物蒼生,那是死不瞑目的仇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男人瘋狂大笑,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出現在他手邊,那便是魔劍天邪,天下至凶至惡之劍,它的劍主無一善終。
    “生亦何歡……”男人斂了狂色,然而那雙眼驀地光華大作,若說之前他眼如灰燼,唯有一二火星閃動,那麼現在那點火星猛然間爆發出所有的生命力,竟成燎原之勢!
    他握劍!
    君滄溟渾身筋骨都緊繃起來,他有一種極為玄妙的感覺——如果錯過這一劍的風情,他會後悔終生!
    “死亦何苦……”
    隨著輕飄飄的四個字吐出,他出劍!
    君滄溟忘記了自己身在競技平台上,忘記了自己在比賽,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模糊了,眼中唯有那一劍自天外而來,沒有恢弘霸氣的劍勢,沒有開山裂土的劍氣,就那麼飄逸地、溫柔地如江畔一株柳枝隨風搖擺般拂了過來。他眼前仿佛有很多絢麗的幻象閃過,然後一一歸於灰敗,男人的聲音響起,那麼平靜、寂寥,又給人慘烈之感,充滿對死亡的渴望。
    “我欲與卿同死。”
    同死。
    同死一劍,一劍同死。
    與卿同去,死亦如歸。
    “卿且待我。”
    那是……多麼溫柔的一劍啊。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君滄溟不自覺地閉上眼,卻躲不開那溫柔的劍光,於是他複又睜眼,心頭竟生出深切的渴望。歸去,歸去,不如歸去,近若咫尺的彼岸有綽綽人影,可見伊人笑靨如花。生念自他眼裏一點點消退,那隻是虛擬的影像,揮出的劍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其中蘊含的意境卻溫柔地奪走他對生的留戀。
    同死,同歸。
    ——不!
    卻仿佛有人在心底大喊。
    ——不要走,我在等你,我一直等你!
    他混沌的眼裏閃過一絲困惑。
    ——你是誰?你在哪裏?
    ——你知道的。
    那個聲音溫柔如水地呢喃,平靜中流露著悲傷,悲傷得仿佛心碎。
    ——不是你跟我說的嗎?活下去……如果你都不想活下去了,又何必讓我活著。
    君滄溟一驚,混沌的腦袋殘餘著和什麼人對話的記憶,然而一切都在他驚醒的一刻模糊淡去,有種做夢的感覺。他好歹是觸摸到道境的人,被迷惑一時還可能,迷惑至死就有點扯了,現在不知被什麼打斷,同死劍意提前迅速消散,而揮出那一劍的男子影像也破碎消弭。君滄溟從不知道竟有人可以把死亡這麼殘酷的東西演繹得如此溫柔。平心而論,這個人論修為可能及不上巔峰狀態的他,但兼修刀之四道的弊病讓他遲遲不能踏入道境,而揮出這一劍時這個男人已然劍意圓融,劍道圓滿。
    同死劍意。
    君滄溟敏銳地捕捉到自己當初在極度狂怒下進入‘完美狀態’時,險些要揮出的第二斬。他為之惋惜卻也為之慶幸,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實力控製接下來的刀意,第一斬暴怒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再下去一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的。但現在意外觸碰同死劍意,他隱隱約約有點什麼想法。
    暴怒,和,死。
    君滄溟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在他發現自己來到異位麵的第一時間就已生出,隻是一直被壓在意識深處,那就是:既然他可以死而複生,那麼阿墨呢?夢如呢?那些離開他的人會不會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隻是他沒有發現?
    他不由繼續想,如果複生的阿墨,那些他深愛的親人再一次死在他麵前,他會如何?
    ——暴怒。
    必然暴怒,生而為人的善念人性會徹底從他身上剝離,隻留下最深沉純粹的惡念魔性,他為自己劃下的底線、囚牢和束縛將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毀掉。當與人世的羈絆被殘忍地斬斷,他將在暴怒中墮而成魔。
    ——不生。
    必然痛不欲生,必然讓這世界不生。那時成魔的他將不再是他,而是一個為毀滅掉一切而存在的魔物。
    雲遙的死是同歸,纏綿悱惻,君滄溟的死是不生,淒豔絕然。
    第二斬,不生。
    周身的屏障破碎,君滄溟以為觀看時間已到,一望去卻發現整個競技平台大亂,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中年人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一把抓向他手臂,口中疾呼,“你有什麼事?感覺怎樣?頭痛不痛,有惡心想吐嗎?還看得見東西嗎?”
    這誰啊?君滄溟反射性地躲過對方的手,雙足一錯便與他拉開距離,備戰模式開啟。這時顧永樂也匆匆走來,“君學弟你感覺如何?哎呀醫療組快上,人現在還活著等會就不一定了,先送到校醫處,快點!”
    聽了這話君滄溟很想問問他,什麼叫‘現在還活著等會就不一定了’,說得活像他癌症晚期不幸感染非典型肺炎又檢查出心髒病。但君滄溟畢竟是君滄溟,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敏銳地發覺原因:除他以外,他不覺得在場學生有在同死劍意下幸存的本事,就算老師也一樣!當時他太急於見識影像中的功法,現在一想就回過味來:難道又被整了?又?!上一次還是搗亂,這一次直接想取他性命?
    君滄溟的脾氣……咱還是不談了吧,上次的仇因為學院大比沒來得及報複,現在又來一次,真當他是泥擰出來的?他輕輕推開想要把他扶到擔架上的七門協會成員,麵如冰霜地冷聲道,“解釋,我要一個解、釋!”
    “好好,我知道,一定會有的,君學弟你先去校醫處好不好?”顧永樂扶住君滄溟,聲音輕柔得好像怕說重一點人就會當場掛掉。
    錯肯定不在顧永樂,會長沒有謀殺他的動機,但思及會長方才頗有深意的一望,君滄溟冷冷地說,“我沒事,好得很,隻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本來鐵導師給你安排了三刃劍的影像,剛才他準備看你的表現時發現影像被換掉了……”顧永樂還沒有說完,那個奇怪的中年人搶先道,“跟他說這麼多是想謀殺他嗎?我們隻來得及切掉重播,他把雲遙那一劍全看了,估計精神源震得像豆腐渣……不要理他直接捆了走!”
    原來那個男人叫雲遙。君滄溟想,但當他發現真的有人拿來繩子準備捆他時,心裏簡直不知道是什麼感受。發怒吧,人家是為了他好,接受吧,血都要吐出來了,最後他無奈地說,“我的比賽還沒比完!”
    “還比個毛,就衝你看完雲遙那一劍的影像還沒當場死掉,第一肯定是你的。”中年人直翻白眼,這時一個憤怒的聲音炸響,“不公平,就因為他是世家子弟你們就這樣偏袒他!”
    “誰啊這……”中年人氣樂了,“你這腦回路是不是略奇葩啊。”
    深紫製服的少年漲紅了臉,怒道,“他明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家夥,連看個功法影像都會承受不住!第一關時他明明那麼晚選出兵器竟然還是第一名,說沒有偏袒誰信!”
    感情這位根本不了解事情經過,隻聽了一句半語就開始強大的腦補,然後熱血一湧衝了上來!幾個被他質問的人都下意識站開點,以防被腦殘神功波及。
    “把這個神經病帶走……理他!”中年人扭頭喊校醫,“快把重病號抬到校醫處!”
    “我是在靈修者聯盟登記過的大師級精神係修士,影像的衝擊還摧毀不了我的精神源。”君滄溟拒絕上擔架。
    “你是大師級?”中年人調出檔案,“還真是,不過你也需要在校醫處住院查看,確定沒有相關後遺症。”
    君滄溟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但是至少得讓他把比賽進行到底。中年人快被他弄瘋了,檢測完他精神源沒有損傷後暫時放人,而直到現在那個三年生還在爭辯考題泄露與比賽偏袒的問題。對這種人來說言語辯論是蒼白無力的,認真隻會被他們用強大的邏輯打敗,讓他們閉嘴最快也最好的方法是拳頭。
    “我買通顧會長泄露考題,賄賂內院老師讓他們偏袒我,不學無術,看個功法都會精神承受不住。”君滄溟輕柔緩慢地說,微微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對吧?”
    “你……”少年氣急敗壞。
    “同死。”君滄溟卻沒有再看他了,“雲遙的劍意是同死,他希望與他的愛人一同死去,黃泉相伴。”
    長刀出鞘,刀身雪亮,刀鋒繚繞著一層烏光,淡淡的凶煞之氣流轉其上,少年平平舉刀,一雙深邃的藍瞳卻略顯渙散地凝視虛空,刹那間凶煞殺意如冰雪消融。他回味著影像中雲遙的感情,斬出的長刀如春風中搖曳的柳枝,飄逸溫柔,纏綿悱惻,然而刀意流轉又是平靜寂寥,生無可戀。這一刀自天外而來,妙到毫巔地停在三年生的眉心,連他額前的發絲都未曾蕩起。
    君滄溟輕輕歎了口氣,放下刀。他不是雲遙,心中沒有讓他心甘情願與之共赴黃泉的愛人,因此他的招式裏沒有令人不知不覺醉死其中的意境……那種極致溫柔又極致慘烈的同死劍意。不知道雲遙揮出那一劍時心頭翻湧的是什麼情感,才能創造出如此劍意。
    可惜了,這樣的人物卻因生無可戀而自毀。那驚豔無雙的同死一劍在把死亡帶給對手的同時,也摧毀了他自己所有的生念。君滄溟不禁自問——當我揮出第二斬不生時,會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重生於這片陌生星空下的我,要麵對什麼才會生出痛不欲生的絕望?
    他說不上來,但他知道揮出第一斬暴怒的自己已經有站在道境門檻邊的資格,當他領悟不生的刀意,就是他正式踏入道境之時。曾經念念不忘的美夢將要成真,他卻沒有當年幻想的欣喜,心中唯有連自己也不理解的悵然。
    他不想承認,原因……大概是身邊已經沒有一個可以分享的人了。當初將他一點一滴的努力都收入眼底,與他分享所有失敗的苦澀與成功的喜悅的人,早就不在了。
    “同死,即為與你同去,死亦如歸。”
    說出這句話的少年,神情忽地寂寥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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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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