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章節請注意  第12章 魔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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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不是你想放,想放就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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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下了一場雨,格羅巷坑坑窪窪的沙石小路上到處是積水,混合著垃圾的汙水散發出刺鼻的臭味。此時不過淩晨三點,天還沒有放亮,擁擠狹窄的巷子黑蒙蒙的,但在這片近乎死寂的安靜中,卻有一道沉穩規律的腳步聲。
    噠,噠噠。
    穩穩的,輕輕的,閑庭漫步般從容隨意,到一處拐角時猛然一頓。微弱的晨光穿過各戶人家橫七豎八的棚子的縫隙,灑在這道腳步聲的主人身上。
    竟是個少年,看模樣不會超過十五歲,身量清瘦單薄,缺乏血色的麵容在晨光中顯得越發蒼白病弱。他抿著唇,秀美稚嫩的臉上是一種奇異的沉穩。
    是君滄溟。
    這是他恢複以來,在這個位麵度過的第一個月。但稍稍摸清一些基本事情後,他開始對這個位麵的情報收集工作。對於異位麵來客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通過精神網的大規模掃描,他知道這個星球的地理環境人種分布,但是那些細微的、與生活融為一體的知識是精神網無能為力的,否則宇宙聯盟在發現新星球時也不必辛苦派遣專業考察人員降臨了。
    一個月足夠君滄溟幹很多事情。他最初去到那片土地上時他還不到六歲,年幼,弱小,不會通用語,但他依然在沒有遇到那個人前存活下來,盡管很狼狽。如今他還保留下了精神力,繼承了正主的語言,條件已經相當不錯了,個把月功夫要是還不能勉強融入世界,就隻能說他越活越過去。
    忽地幾縷發絲飛到額前,君滄溟隨手梳了梳,頭發上亂七八糟的染料已經被精神力徹底剝離,露出原本的漆黑。因為數月不曾修剪,長度早已過肩。他挑了挑發梢,突然有些晃神,其實……很早以前他是留過長發的。
    模糊的記憶片段在腦海裏飛快閃過,君滄溟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奇特的笑容,有些懷念,有些悵然,還有些壓抑的苦澀之意。
    真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片土地上,隻有低等的,需要日夜勞作的賤民才被勒令剪短頭發,短發被看做卑下低賤的象征。而當時的他是魔冥域主的嫡傳弟子,自然必須按照那裏的風俗蓄起長發,一過就是十年。在各大勢力的情報網中,黑色長發紅瞳闊刀已經成了他的外貌特征。但是他終歸選擇叛離,來時孤身一人,去時身無長物,在那片土地上得到的一切,他盡數奉還。在剛離開的時候,他甚至拋棄了過往所有自以為滲入骨髓的習慣,像逃避洪水猛獸一樣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與那過往十年有關的任何事情。後來他淡忘了那些過往,但始終沒再蓄過發,盡管他很喜歡。
    為什麼呢?君滄溟忽然想起來,喜歡長發,是因為他的師父,因為初見時那一眼的驚豔。
    君滄溟腦海裏浮現出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他想起來那時他已近垂死,躺倒在血泊裏喘氣,忽地有黑色的袍角拂過他的臉頰。他知必死,卻不甘心,目眥欲裂地望去,卻撞進那人漫不經心的眼。
    那一眼的驚豔,幾乎迷了他的眼。
    平心而論,比起後來待他的溫柔,當時那人的態度冷漠徹骨,冰冷又帶著興味的眼神仿佛在好奇一條斷了腿的野狗怎麼還沒死去,那是一種不帶絲毫惡意的殘忍。但是偏偏還是那樣美,比起後來的溫柔入骨,當時那人美得令人戰栗。隻是後來那人一直溫柔得像水一樣,導致他都淡忘了他的師父同時還是坐擁極西三域的魔冥域主。現在想來,恐怕初見那無比冷漠的人,才是那個人真正的麵目吧。說來真是諷刺,他與那人十年相處,卻隻在初見時見過對方不加偽裝的模樣。不過,如果那人一直那麼冷漠殘忍,事情就簡單多了,如果不是真動了感情,他又怎會一敗塗地,最後隻能選擇狼狽地逃離。
    但凡換一個人,他就絕不會是這個下場,哪怕是換成伴他長大的白傲,給過他很多次幫助的伽羅,在遭逢背叛之時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去反擊,但……那個人不行。
    那是他的師父啊。
    師父這兩個字,是他曾整日裏掛在嘴邊,隻要想到,他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個人溫柔的微笑,柔軟的眸光和溫暖的懷抱,然後他會情不自禁的微笑。師父這兩個字,在他心裏曾代表著‘安全’和‘幸福’。但離開那片土地後整整一年,他隻要想到這兩個字就會記起鋪天蓋地的血紅,那個人暗金色的瞳和冰冷的銀釘一根根釘進脊椎骨的劇痛。
    這兩個字已經不再是心中的聖地,而是……不願再提起的禁忌。
    也許是因為已經死了一次,瀕死前的釋然和解脫讓他看開了很多,再想起這些,他心裏也沒有再生出絕望到想拖著那個人下地獄的毀滅欲。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也已經開始愈合。即使到如今他依舊不明白那個人驟變的原因,依然怨恨那個人連一個解釋都不屑於給他,依舊一想起那些事就非常難過,但是,他已經清醒了。
    當年他曾想過,如果他修煉到君主階位,就回去找那個人報仇,他要他一敗塗地、生不如死。但意外得到新生後,他甚至沒有想過披著‘君滄溟’的皮做點什麼。
    這是不是代表他已經開始放下了呢?君滄溟想,等正主的事了結,就去安安穩穩的生活吧,雖然以他的性子不能平淡一生,也不要再糾纏到仇恨裏去了。
    他一邊這樣想,一邊慢慢地走,忽然停下腳步,鼻尖抖了抖,眼底流過異色。
    好歹是曾經號稱法則之下第一人的尊位強者,即便如今隻剩下精神源處一點靈魂之火,對孱弱人類身體的影響仍是巨大的,比如不屬於人類的靈敏五感。
    血腥味……不,不止,隨著血腥味飄來的,還有一種陰冷腐敗的臭味,這味道是那麼熟悉,瞬間勾起他心底的記憶。
    終年不散的腥臭瘴氣,吞沒無數生命的無邊沼澤。那個地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夜幕,同時也是黑暗蟲族的大本營。君滄溟曾在那裏混跡過一段不短的日子,無比熟悉那獨特的腐敗氣息。
    那片土地上的生物,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個位麵?君滄溟心中驚疑不定,精神觸手沿著血腥味追尋而去,同時飛快躥上矮牆,打算一探究竟。
    +++
    蕭楚是一名刃部職員,二十歲畢業於銀華大學部,二十一歲進入刃部,主修電腦與槍械,選修語言、偽裝與精密儀器操作,天賦極為優秀,現年二十三歲,任職後勤科,最大願望是進入核心技工科。
    我愛技工科,今年的招新就要開始了。蕭楚想,可是我快要死了。
    是的,他快要死了,雖然他很不想承認這點,因為一個五星暴力任務,死在貧民窟的冷地板上,屍體不知道多久才會被發現。也許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徹底腐爛,畢竟現在是炎熱的夏季。
    想到腐爛的屍體,蕭楚很難忽略身邊那具已經冰冷、半個身體都壓在他身上的軀體,這就是他這次暴力任務的擊殺對象,沒想到最後會死在一起。
    想起這次任務蕭楚就犯嘔,這是個刃部直接指派五星暴力任務,擊殺一個屢次探聽君家機密的間諜,一同被指派的還有一個刃部野戰科職員,作為後勤科職員的他隻需要追捕和輔佐。本來以為這個任務起碼會耗掉他們個把月時間,誰知道一次出門就讓他逮著目標的痕跡。蕭楚來不及通知同伴,見目標重傷在身,一時衝動打算一個人辦了。誰知道敵人實力之強遠超預料,摸到落腳處後兩人在狹小的空間交手,一上午的‘密室捕獵戰’中雙方紛紛彈盡糧絕、蹤跡暴露,開始最野蠻直接的冷兵器近身戰。纏鬥中兩敗俱傷。他雖然在最後關頭撕裂對方喉管,但整條右臂被對方全廢了,更別提之前的槍傷、刀傷、內傷……如今他甚至沒有力氣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
    真的要死了嗎?
    蕭楚的瞳孔漸漸渙散,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正慢慢轉化為一種詭異的淡青色。
    好痛……好痛……
    傷口處的疼痛已經麻木了,但從心口緩緩蔓延的撕裂般的痛苦令他發出微弱的慘叫,仿佛有一把尖銳的刀子穿過心口,有仿佛有無數銀針逆著血管上遊,然而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板上,連掙紮也做不到,像垂死的魚。
    蕭楚半閉著眼睛,因失血而蒼白的麵容漸漸籠上一層淡淡的黑霧,眼眶周圍竟浮現出黑色線條,它們不斷蔓延,盤繞著攀上額頭,仿佛有什麼即將從這具即將死亡的身體裏迸發而出。在這個時候,蕭楚的意識卻清醒了幾分,但他無力阻礙自己額頭上遊動的黑線,在半昏迷中仍由它們交纏著組合成一個繁瑣神秘的圖案。
    但,當最後一根黑線歸位的時候,一根修長的食指驀然點上蕭楚眉心,恰恰好壓在圖案正中,無數扭曲的黑線劇烈遊動,仿佛在痛苦的掙紮。
    “救……我……”蕭楚無意識地呼救。
    食指一頓,繼而向左劃過,沿逆時針畫了一個圓圈,猛然往中間一點。這一下,所有黑線同時遊動,黑霧迅速從皮膚表麵褪去,連那詭異的淡青色嘴唇也恢複蒼白。
    “想跑?”
    食指淩空一劃,點在蕭楚心口,但在這時,一股黑色霧氣猛然在蕭楚身上爆開,發出腐敗的腥臭。
    “該死!”黑暗裏爆發出一聲憤怒的咒罵,食指的主人張開透明的精神屏障擋下黑霧,身體向後一個空翻,敏捷地落在窗前,素白麵容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懊惱。
    君滄溟實是大意了,方才覺察到傷者體內的魔蟲氣息,他隻用了一個簡單的逆封術,按理說他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多年後再次接觸故地氣息,他有一瞬間惘然失措,甚至不記得自己早已不是當年在夜幕沼澤曆練的域主弟子,他身上,已經不再流著黑暗族類的血。人類之身對這些黑暗生物已沒有血統壓製,區區一個逆封術不足克製進入成熟期的蟲族,讓其以自爆斷他追查的後路。
    “驅使蟲族……蠱術?寄生?共生?”君滄溟抬手放了一個精神探測,確定魔蟲的氣息已經消失,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探尋真相的絕好機會,他不由鬱悶地歎了口氣,“輕敵大意,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咬了咬牙,轉而去看還昏迷在地上的傷者,這個人既然身帶魔蟲的氣息,那麼絕對和那個驅使蟲族的家夥有關係,也許能打探出一些消息。他必須盡快弄清楚那片土地與這個位麵的關係。
    君滄溟半蹲下身,右手打了個響指,幽幽的銀白光芒在他指尖彈起,仿佛跳動的火焰,散發出柔和的光暈。借著這光,他仔細地擺弄起地上的傷者。
    蕭楚已經完全暈過去了,仍由君滄溟擺弄。
    “地球土著一隻……正好,還沒來得及做人種具體分析。”精神力從他指尖透出。“人型生物,與大聯邦普通公民相比,身體比例相似,血液成分相似,體質相差略大,骨骼強度中等偏下,肌肉神經中等,腦域開發極低,精神源正常、未開發,自我意識為‘認識自我’、靈魂弱,具有靈力天賦,無修煉痕跡,經脈強度中等……”
    大量人體數據反饋回君滄溟腦海,他不緊不慢地又撥弄了下傷者肩頭,傷口血肉模糊,是被利器砍傷並掀去大塊嫩肉,隻留一點皮連接著,看起來血糊糊的。
    “嘖,小腹冷兵器貫穿傷一處,沒傷到主要髒器,大腿槍傷一處,皮肉傷,無子彈殘留,左肩冷兵器砍傷一處,輕微骨裂,右手手腕多處骨折,左手手臂重度挫傷,嗯,都快被擰下來了,還有輕傷若幹。”君滄溟皺起眉頭,老實說這人身上的幾處傷在他看來都無足輕重,他本想著,一個能和魔蟲扯上關係的人身份絕對不一般,但這個人怎麼看都像是冒險者協會裏的廉價打手,身上還完全沒有修煉痕跡,隻有一個靈力天賦有點看頭。以血液中天生靈氣的濃度來看,勉強當得起‘不錯’兩字。
    君滄溟犯了難,該怎麼辦呢?要他放棄追蹤魔蟲氣息是絕對不可能的,若是這個位麵跟那片土地有點什麼關係……雖然依他來看不大可能,畢竟在他離開那片土地前,就連那個人對位麵的認知也很淺顯,但……誰知道不同位麵的時間差多少啊?當年他在那片土地上待了十年,但回到大聯邦後居然隻過了幾個月,而他的身體在回歸後也很倒黴得縮水回五歲左右。他在大聯邦待了那麼久,萬一那片土地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呢?以那個人的能力,若真拚了命,幾百年內摸清位麵法則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這樣的話……他想在這位麵混下去就是找死了,想想當年他與那個人的仇怨……一旦被逮到,等著他的就不會是魔冥審判廳而是那個人的私人刑室。
    想到這一點,君滄溟也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他都已經決定放下,為什麼事情還是要來煩他!他壓製住怒氣思考著,目前最佳的線索已經斷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從受害者身上著手。
    那麼,他要做的就是——把這個瀕臨死亡的地球土著救回來!
    在暫時無法配置藥劑,無力以靈力激發細胞活性,不能去醫院的情況下,要保住一個脆弱的地球土著的生命,君滄溟隻有一個不是方法的方法。
    “罷了,隻有用這個方法了……”君滄溟遲疑地喃喃自語,臉色有點尷尬,“不要怪我殘忍啊。”
    精神力用於外傷治療,整個大聯邦隻有一種。
    黑暗年代初期,著名外科醫生本傑明是伊溟寒的瘋狂崇拜者,在大部分人對伊溟寒提出的‘精神世界觀’抱懷疑態度時,他堅定的站在支持陣營,並根據伊溟寒的理論發明了精神外科手術,這個名字鮮為人知,因為大部分人都隻認它的另一個名字--血腥手術。
    因為過於殘忍,不適用於普通人群,而被列為醫療禁術名單榜首的恐怖手術。
    【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呈平行關係,互相影響。--精神世界觀第六定理】
    ——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平行,那麼精神,是否與軀體平行?
    本傑明醫生提出設想,並證明了它。
    ——軀體與精神是相互影響的,傷害與治愈,都是平行的。
    伊溟寒本人曾評價,“可稱神技。”
    逆天的技術,總會伴隨著坑爹的製約。這裏同樣不例外。精神手術的確能通過治療精神來治愈軀體,但是,這種治療會對精神源產生極大刺激,大部分人會因此精神源破碎,死在手術台上。同時執行手術的人必須是大師級別的精神力者,否則會因為精神枯竭、操作失誤造成患者死亡。因此從黑暗年代開始,接受治療的不會超過一百人。順帶一提,即使有大師級精神力者主刀,患者本人精神源足夠穩定,也會被拿直達精神源的痛苦弄得生不如死,因此接受治療的那些人裏,沒有一個是接受過兩次治療的。
    但是現在,這是他唯一能用的辦法。
    君滄溟毫不憐香惜玉地用水洗了洗傷口,深藍色的眼睛瞬間被銀白覆蓋,頓時,他眼前一切失卻顏色,還原成最本質的精神。此時在他眼裏的,已經不是姿容美麗的青年,而是……半透明的白色人形,麵容模糊,原本應該裝著眼珠的地方,是兩團微弱的淡藍火焰。那是靈魂之火,火焰的劇烈程度就是個人靈魂強度,顏色就是人的本源。像君滄溟,他眼中就是兩團燦爛的血色火焰。
    君滄溟低頭看了看對方肩膀位置,發現那裏像是被撕裂了,硬生生缺失了一小塊,小腹有一個窟窿,大腿同樣缺失一小塊,雙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為了自己的病人不死於精神源破碎,他放開自己的精神源與對方暫時融合,然後才開始手術。
    精神力是大聯邦公認的最古老力量,沒有異種排斥性,但組成是公認的精妙複雜,已知的二十多種精神序列竟能構成數萬種組合,為了探尋其間的奧妙有數以萬計的精神力者慘死,大聯邦為此不得不嚴令禁止高級以下的精神力者深究精神本源。但是君滄溟不一樣,曾在法則強者的庇護下見證了天地本源,他對本源的領悟比旁人高不止一個台階,重組幾個基本序列對他來說實在太簡單了。
    當最後一步完成後,君滄溟長吐一口氣,正主的軀體實在太脆弱了,這種長時間輸出精神力對他負荷過大。退出精神之眼狀態,色彩重新出現在眼前,他小心地查看自己的病人,精神上的狀況要映射到軀體上需要一定時間,所以現在蕭楚還是一副淒慘無比的模樣。他看了看對方傷處翻卷的皮肉,手指一彈,精神力頓時在他指尖化為細細的絲線,在皮肉斷裂處上下紛飛,留下一道淺淺的銀白痕跡。
    “唔,本傑明說治療精神同時治療軀體,更有利於恢複……雖然沒試過,不過他的理論不會錯……吧?”君滄溟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將目光放在另一邊已經喪失生命氣息的軀體身上,審視一番後,他目光一凝,猛然湊過去撫摸對方冰冷的手指。
    “符文師?!”
    符文,上古銘文學的三大分支之一,是一門將法術以各種形式保存下來的手藝,有符籙與固化兩種主要形式,符籙是將法術印刻在蘊含大量靈力的材料中,激發就可以釋放出印刻的法術,而固化則是將法術永久固定在某個物體上,但大多有一定的使用限度。大多符文師都會選擇前者,因為比起固化,符籙容易上手且需求也更大。但專攻符籙的符文師總無法避免在手上留下痕跡,比如說長期撫摸符紙在食指指腹上留下的薄繭,以及使用血激發符籙在指尖上留下的傷疤。本來還可以根據材料殘餘氣息分辨對方專精領域,但位麵差距讓君滄溟無能為力。
    這個位麵也有符文師嗎?君滄溟隻覺得有一個謎題擺在他麵前。隨便就能碰見一個符文師,哪怕隻是弱小的低級符文師,但這裏可不是大聯邦!
    她是怎麼死的?一個符文師,哪怕是最低級的,也不是普通人能隨便擊殺的。
    君滄溟遲疑了一下,伸手撥開對方的額發,輕輕翻開緊閉的眼皮,顯露出灰白色的瞳仁。
    “鍾心蠱,居然是這個麼……”他喃喃自語,神色變幻莫測。
    鍾心蠱是一種很常見的蠱術,作用隻有一個——控製他人神智,鍾心,鍾心,名字雖然好聽,但卻很殘忍,中蠱者將漸漸失去思考能力,對蠱術師言聽計從,仿佛傀儡。
    也許,他無意中跳進了一個很大的網。
    君滄溟盯著符文師,默默張開精神網,伸出食指點上她的額頭,一團跳動的銀白順著指尖沒入他的指尖。
    精神提取,在精神係中是一種比較冷門的技能,因為它可以強行攝取人的記憶,無論對活人還是死人,隻要精神源還沒有徹底消亡就可以使用,所以精神力者不會在公眾場合施展。君滄溟非常討厭奪取他人記憶的惡心感,所以自從學會後就再沒用過,手法很是生疏。
    來不及仔細分析這份記憶碎片,君滄溟最後看了一眼符文師,指尖燃起銀白色的火焰。
    “再見。”
    提起已經呼吸平緩的蕭楚,他發動了精神傳送。
    地上空無一物。
    +++
    這夜,君滄溟失眠了,紛亂的思緒讓他不能入睡。也許是最近一連串的變故讓他心神皆疲,也許是魔蟲痕跡令他情緒混亂,他竟無法自製的想起很多自以為已經淡忘的過往。
    大聯邦,夢如,阿墨,塞維亞,那片土地,極西三域,還有……那個人。
    很多人,很多事。鮮活得仿佛就在昨天,卻已是永遠無法觸及,那些陪伴他走過一段段歲月的人們一個個鬆開了他的手,站在路邊遙望他走過,他們永遠停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不再向前。
    盡管在那片土地上經曆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但那裏仍舊是他魂牽夢縈的故土,他愛那裏,從第一次踏上那片神秘的土地他就愛上了那裏。終年霧蒙蒙不見陽光的天空,日複一日被失敗者鮮血灌溉的大地以及散發出血色光華的紅月,那個地方永遠充斥著血與火,沒有和平,沒有軟弱,沒有人世間的一切道德良善。
    伊溟寒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和魔鬼,望月墨一直為讓他生活在肮髒的底層而愧疚,然而這個小魔鬼在那活得如魚得水,他像是天生本性裏就缺乏‘善’一樣,冷漠、惡劣、自私、狡詐。
    “我喜歡這,因為這兒隻有魔鬼。”
    比起大聯邦,那片土地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他在那裏長大,由一個滿心仇恨的稚童成長為傲慢強悍的少年,也在最意氣風發的年華遭到生命中最嚴酷的打擊,還沒有完全綻放便被迫凋零。於是他決然背離,立誓有生之年不再踏足故土,將那片凝結了他最美好年華裏所有悲傷歡笑的土地徹底從生命中剝離。
    君滄溟閉上眼睛,而在意識深處由純然由精神力構成的虛無之地中,一個虛影悄然出現。他舒展著身體,投射在精神空間的虛體稍稍有些透明,眼瞳處兩朵血色火焰幽幽跳躍,閃爍間逸散出幾近實質的血煞氣息。他張開手掌,微微有些半透明的五指間有淡淡的銀白絲線吞吐,最後化作一團乳白光霧躺在他掌心。
    這是從那神秘符文師身上提取出的精神源碎片,經過不斷淨化提煉出的純粹記憶。其實大聯邦的精神力者往往會連帶感情一起吸收,以便更好讀取記憶,但經過正主的事情,他實在不想再鬧出什麼變數了。掂了掂那團光霧,他掌心處逐漸變得更加透明,將光霧融入其中。然後帶著些許激動,他閉上眼睛。
    非常,短暫破碎的記憶。誕生在無菌營養池,自幼開始封閉式的機械學習,容貌平凡,性格沉悶,靈力天賦平平,卻罕見地擁有精神細微感知力,因此被培養成一名符文師。自此以後便是鋪天蓋地的任務,直到這次在任務中死亡。
    他有些失望,這些記憶破碎且不連貫,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很少,甚至無法讓他摸清這個位麵特殊階層的底細。
    月盟,他在心裏念道,這個隸屬月盟的符文師記憶裏最為深刻的是她最後一單任務,竊取君家九星檔案S9001-WY07004。
    君家。兩個雷霆般的字眼。君滄溟緩緩吐氣,竟然跟君家有關係?他再次感到疑惑,君家是個很普通的世俗家族,月盟為什麼要竊取他們的檔案?還有那個能操縱魔蟲的靈修者……籠罩在這件事情上的疑雲越來越多。
    君家,這一切的疑雲都來自君家,很顯然,這個家族背後隱藏著巨大的秘密,甚至有可能和那片土地扯上關係。君滄溟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它們湧進四肢百骸,帶來一陣陣燥熱。
    如此好的機會,不利於真的可惜了。
    ——嗨,君滄溟,你想要的就是這樣吧,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在所有人麵前證明自己,讓‘他’知道,你是他最優秀的兒子。
    ——我知道的,因為我曾經也有這樣強烈的渴望,可是那隻是一場笑話。
    他在黑暗裏笑得甜蜜,眉眼間卻是藏不住的淒厲癲狂。
    ——放心,我一定會完成的。
    ——為了你,也……為了我。
    隻是君滄溟不知道,這一夜還有兩個人也失眠了。
    君家刃部駐地,負六層。
    顧東行的辦公室裏沒有亮燈,在月光無法抵達的負六層,沒有燈光就是真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但是顧東行喜歡,他喜歡在沒有一絲光的封閉空間裏靜靜地待著,他也從來不打開空氣淨化裝置,呼吸著冰冷略帶潮濕腐敗氣味的空氣,聽著自己平緩的呼吸聲,他感到十分愜意。
    黑暗,壓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心口處傳來熟悉的疼痛。
    “又到時間了嗎?”顧東行似乎有些無奈,他勾起唇角,笑得很溫和柔軟,“哎呀,真是沒辦法,不要鬧了哦,我這就來喂你。”
    詭異的黑色線條在男人白皙的皮膚上緩緩浮現,仿佛蛇一般扭曲纏繞著蔓延,最後密密麻麻地爬滿男人一身,仿佛詛咒一樣猙獰可怖。
    他打開辦公桌上放著的一瓶紅酒,將醉人的紅色液體倒入高腳玻璃杯,液體很粘稠,不像酒,倒像是……新鮮的血液。
    顧東行聞了聞,笑意更濃,卻沒有立刻飲下,而是將右手垂在玻璃杯口。少頃,隻見他右手布滿的黑色線條微微扭動,竟像是活過來一樣,慢慢凸起,最後化成一條條黑色觸手,扭動著伸進杯子。液麵漸漸下降,原來這觸手竟是在吸取這些紅色液體。
    血腥味逐漸彌漫開,這紅色液體,原來真的是血液!
    顧東行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燦爛的笑容竟顯得有些詭異。
    “真好,我就說怎麼少了點東西,原來……是血啊。”他低聲呢喃,驀地又嗬嗬笑起來。
    “有了血的味道,就更像了,更像了……”
    更像……他記憶中的那天了。
    沒有一絲光的黑暗,潮濕又有些腐敗氣息的空氣,黏稠的血……
    “我從來不後悔……”顧東行輕輕地說,摸了摸右手,他手上那些沾了血的黑色觸手還沒有縮回去,一晃一晃的顯得極駭人,“你錯了,我從來沒有感到後悔。”
    突然,心髒處已經被鮮血平複下去的疼痛又一次傳來,劇烈的痛苦令顧東行猛然按住心口,整張臉都扭曲了。
    劇痛突然一止,然後一口腥甜湧出,他噴出一口血,感應到一隻血蟲與他失去感應,嘶啞的聲音帶著怨毒和驚恐,“怎麼可能,是誰——”
    是誰?!
    “不管你是誰,插手我的事,就該死!”顧東行按著心口,神情癲狂,嘴裏喃喃念著什麼。
    “去吧,寶貝兒,給他一點教訓。”
    段家。
    “唔……”正在處理公務的段大少突然捂住心口,突然而至的絞痛令他不自覺的哼了一聲。
    “大少?”立在下方的趙德與楊峰同時變色。
    “不要緊。”段莫言不知為何突然煩躁起來,他索性扔開筆,對著一桌子文件冷笑,“嗬,探聽情報說有困難,派遣臥底喊不可能,現在連最後一條線都斷掉了,我該說什麼好?”
    “屬下無能。”趙德一臉沉痛與羞愧,王遠的死亡與後續事件他需要負最大責任。
    “如果小狼在……”段莫言喃喃道,“如果他在,我哪需要這麼麻煩。”
    趙德與楊峰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現出憂色。
    段家大少段莫言,五家三傑之狡狐,陰險狡詐老謀深算,年僅十八已接手段家三成力量,暗麵的私人力量深不可測,與其相比,同屬三傑的蒼鷹聞人白未免過於清高孤傲,獵豹斯諾•瑪莎拉蒂略顯不近人情。而段莫言上可在長老會言笑晏晏,中可將自家兄弟姐妹拿捏得恰好到處,下可與手底下的亡命徒打成一片,在這方麵上五家年輕一代無人足以比肩。
    但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繼承人,卻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段莫言有非常嚴重的臆想症。他幻想出一個叫‘小狼’的親密夥伴,他們穿一條褲子長大,肩並肩闖刀山火海,情同手足。段家私屬心理醫生說,這是因為他自幼孤獨地長大,從來沒有人能站在他身邊,讓他過於渴望同伴造成的。他想要同伴,於是幻想出一個強悍而完美的‘小狼’。
    段大少發病沒有規律,有時一天能發作好幾次,有時一年也不發作。他的心腹都知道,當他發病的時候絕對不要去點醒他,平日裏也絕對不能去提,否則一向平易近人的段大少會變得非常可怕。
    “我沒有病,就算有,也無藥可救!”
    段大少由父親親自撫養長大,但父子倆在這個話題上爆發了史無前例的爭吵,段大少自此搬出段家主宅。
    他瘋了,為了一個虛幻,根本不存在的同伴。
    一如他所說——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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