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穆涵櫟的腿是那個人給他治好的，因為他知道穆涵櫟根本付不起這麼高昂的醫療費用。
    叔叔能走路了，隻是病根卻落下了。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天他的腿會疼，每次我哭著給他敷藥膏的時候，他噙著淚笑著對我說：“小可，別哭了，叔叔不疼的。”然而我給他上完藥之後，他卻抱著那張合影無聲的哭泣，那種絕望我到後來才知道，就是和洛楓然“分手”以後，或許在某個時候穆叔叔就是我的一個射影，我們其實很相似的。
    這個溫柔的男人，從來不會抱怨什麼，傻到隻會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小角落裏偷偷地哭，傻到所有的語言在他的麵前都是空的，他隻能安安靜靜地拿起他的畫筆一筆一筆地描繪他那個小小的世界。
    我沒有想到，在他領養我十年零三個月二十一天的那個晚上，他就這麼走了，白色的被單蒙上他安靜沉睡的臉時，我覺得我的整個世界都已經崩塌了。我沒有哭，相反的我一直在笑，十九歲的我大概知道了這個世界的樣子——冰冷而麻木，自私而自利。
    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傻，傻到一個人站在醫院門口，站在雨裏，等那個陌生的男人。直到最後他也沒有來，直到穆涵櫟化為灰燼的那一刻他也沒有出現。那時，我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穆叔叔的手機亮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按下接聽鍵，電話的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快沒有耐心了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你……是小可吧。我是你穆叔叔的愛人。”
    我嗤嗤笑道：“穆叔叔？沒有這個人，你打錯了吧。”
    話音剛落，那個人有些著急：“小可，我才接到你叔叔過世的消息，我很抱歉我能來看他最後一麵。他是因為我才……”
    那個時候我真的想掐掉電話，隻是理智沒能讓我這麼做：“兩年前，那個打傷叔叔的事情是你做的吧，你知道他有多愛你麼，你知不知道他的腿經常犯病，你知不知道他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為了你哭了多少遍，你要他怎樣才能罷休啊。現在好了，他死了，你很開心吧。這麼玩他你很開心吧。”對不起，我沒能忍住，說到最後我自己都沒有骨氣地哽咽了，“穆涵櫟愛你愛的那麼苦，而你呢？吝嗇到最後一麵都不來見他……”
    電話的那頭他沒有說話，我隻能聽到他深深地吸氣，然後顫抖地吐出來，最後他隻說：“小可，你還不懂這些。我不想跟你說我和涵櫟的事，在你的眼裏這些都是假的。我也不知道我還能為他做什麼，他入葬的那天，我會來看他。”電話就這麼被他掛了。
    我翻著穆叔叔的信箱，裏麵隻存了一條信息，沒有備注是誰，內容也很簡單，就是三個字“我愛你”。
    叔叔的墓前多了一個穿著古板的西裝，捧著花的男人，後來他告訴我他叫楚洛，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對名字裏有洛這個字、家世不錯的男人很反感。我以為在他們的世界裏，錢可以買到任何的東西，比如說一個愛他的人；可以搞定所有的事情，比如說跟玩完的人saybyebye。就像臨走之前他給了我一張支票，足夠我過二十幾年的支票，他以為這就算是對叔叔的補償了？嗬嗬，那支票被我撕爛了，當著他的麵。我跟他說，錢不可以買到所有的東西，叔叔的愛你不配占有。
    我看到他臉上的驚訝逐漸恢複成原來的平靜，然後愛憐地摸了摸墓上叔叔的名字，告訴我：“你知道你叔叔得的是什麼病麼？是艾滋。這也是他不肯告訴你的原因，你放心，其實過不了多久你叔叔就不用一個人了，我會和他在一起的。”
    這時候驚訝的不是他了，輪到我了。愛人死在自己麵前，自己也得知自己活不長久，這份痛苦也很深刻。他說他會每年都來這裏看望叔叔，他隻希望幾年後或者十幾年後，在穆叔叔墓旁會有刻著他名字的墓。
    他離開了，我沒有阻攔他。周圍的雨下得很寧靜，我仰起頭，任憑雨水打濕自己，那一刻臉上的我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雨水還是我的淚水了。我回頭看看，花的背後穆叔叔的照片已經有些模糊了。
    穆叔叔，你在跟我一起哭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