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計圈器，十二小時行進一百七十一公裏。
    按這個速度，明天，可以到達終點。
    我拆下單車後座上的行李，扔在一邊，站在路邊打量周邊環境。
    這是一條位於邊境附近橫穿原始森林的土路，基本上從我騎上這條路開始，還沒碰上一個同行人，不過我還是習慣到離大路有點距離的地方去支帳篷，不然真的運氣背起來，冤枉得很。
    隨意選個位置，確定不會被泥石流埋了不會被山洪衝走不會藏個田鼠窩也不會有蛇穴，我拖著車子下道，然後回來拿袋子支帳篷。
    沒有翻看地圖，剩餘的路程全部都刻在心裏，不用去規劃，我知道這一段為時一年的探險之旅要到尾聲了，餐風露宿，用單車壓過國境線上的每一塊界標，一路艱苦，被流氓跟蹤，被攔路劫道，甚至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被假好心的司機暗示用身體換搭順風車，到現在，竟然要完工。
    帳篷搭起來，防潮墊塞進去，我把單車鎖在一旁，旋開塑膠瓶的飲料蓋子，再用牙齒和手把壓縮餅幹從那真空包裝中釋放出來，這一頓的晚餐，就算準備就緒了。
    下一步，甩開那些已經褪色成黑白的記憶張嘴開吃。
    吃完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天色就暗下來了。深山老林，沒有城市間的落日過渡，這邊感覺到晚，下一秒如無月亮出來班跟接的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我鑽進帳篷，回身拉上拉鏈。
    風吹過樹梢，亞熱帶喬木寬厚的葉子沙啦啦的響，伴著不間歇的蛙鳴，偶爾的鳥叫，我合上眼睛，任黑暗早於夜色降臨，怎樣都要休息，不如早點開始為明天的衝刺恢複體力。
    非自然醒轉，我在睜開眼睛的刹那間一躍而起。
    氣息，味道，聲音……
    全部不是！
    是一種感覺。我在心念電閃間過濾了一遍讓自己警覺的原因，然後盤膝坐起，一手抓住帳篷的拉鏈。
    蛙鳴，鳥叫，甚至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息了，外麵是純然的萬籟俱靜，有點反常。
    我捏在拉鏈上的手，一格一格的向上提，旮答旮答的輕響，雖然極慢極緩，但在這樣的寧靜中份外惹耳，仍有接近雷聲隆隆的效果，但是我不介意。我喜歡它和我的心跳應和出隻有我自己知道的節拍的韻律，那是我的節奏。
    異樣的感覺驟然變化，不再增強，但也沒消失。我提著拉鏈的手，滯了一秒。然後——
    ——一拉到頂！
    今晚的月色很好，而且居然是晴天，更幸運的是，此刻居然已臻午夜，清亮的月色從頭頂上方傾瀉下來，讓站在我麵前的不速之客無所遁形。
    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很奇怪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在月色下看起來是黑但是我用一塊錢打賭那本色絕非黑的……嗯……似乎是長袍的……褂子，靜靜的站在我麵前。
    剪徑宵小……他的氣質完全不可能是。
    月光，如水銀瀉地，裹著他，也將他的氣息完全包容，我眯著眼睛打量，無法分辨他給我感覺。
    唯一能把握的，僅止於存在。
    這讓我迷惑。
    就像他站在哪裏，明明就在我十步之外，可是合上眼，卻無法把握到他的位置那樣。
    他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靜物，多過像人。
    詭異的夜，詭異的完全溶於月色的男人，我清醒的意識到，我應該害怕的，可是……
    我竟然隻是站著原地，與他對視，也在同時迎接他的打量。
    奇怪……的矛盾感覺。
    靜默中，不知何時，風聲乍起，瞬間徜徉成一片，蛙鳴，蟬叫，鳥語，斷續的交織成一張網眼碩大的籠，我和他，困於其中。
    “你感覺到了？”
    很突兀的出聲，他打破了靜夜的魔咒。
    我看著他。
    “我知道，你感覺到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周圍的環境，那種從不正常的死物似地靜寂回歸人間的喧鬧。
    “所以，你應該是能幫上我的人。”
    什麼意思？我繼續用安靜的眼神看著他。
    “我要——你，的，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