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過往如煙
    十日很快便要過去，這期間，迦耶一直都是微笑著的。
    “就這麼想死麼？”徽實在看不慣，冷冷道了一句。
    迦耶看著他笑：“你不懂。”
    徽乜他一眼。
    迦耶起身，將手搭上徽的肩：“徽，以後，全靠你了。”
    徽微微撇開視線：“你若離開，我即刻便走。”
    迦耶沒有說話，臉上的微笑也慢慢消了去，隻是定定看著徽。
    徽轉過了頭，看著迦耶：“你的那些痛苦，為什麼我要承受？”
    迦耶一下子愣住了。
    “幾百年來那麼多個寂寞的日夜，不老不死，就守護著這片大陸，做所有人的神，不能離開，不能死去，這種永遠也不能言說的痛苦，你要逃離，為什麼我就要接受？”徽看著迦耶，“這幾百年來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為什麼還要把別人往火坑裏推？”
    迦耶看著一臉平靜卻說著震撼的話的徽，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言，手不由顫抖起來。
    “連個人都不能愛，一直站在旁邊，看著那人長大，看著那人死去，這種滋味，你自己體驗過多少？終於找到一個，傳教術法讓那人不老不死，卻還是逃離，你為什麼要逃？還有最終神的歸宿，你早已洞悉卻不能改變，”徽說著，慢慢抬起了手，輕輕碰觸迦耶的臉頰，“迦耶，你是整個明河大陸，最淒慘的人。”
    迦耶顫了顫，緩緩將手從徽的肩膀上收了回，想笑一下，卻沒有笑出來。
    過了半晌，迦耶終於開口。
    “徽，教主的位置果真不適合你，你看的太透了。”迦耶說著，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那你這麼聰慧，當初怎麼接下這個位置？”徽反問。
    而迦耶這次隻是看了看徽，然後轉身而去，沒有回答。
    ==☆迦◇耶☆==
    隱月林。
    月光散下，盡照了一個人的眉睫，但這次，那人卻是沒有飲酒。
    迦耶靠著樹坐著，看眼前一片湖色闌珊，耳邊，卻似乎還響著徽的話——
    迦耶，你這麼聰慧，當初怎麼接下這個位置？
    怎麼接下的呢？
    迦耶想了想，然後忍不住笑了。隻剩自己一個人，自己不接誰來接呢？
    有些事情，想著是忘了，也確實沒有再想起，但若有一個線頭牽到，卻還是會連出一串兒的如煙記憶。
    明懷……
    迦耶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一瞬間內心還是像當年一樣柔軟。想起這個名字，那人的音容笑貌便也順著流出。溫柔的話語，淺淺的笑容，細心的撫慰，以及，刻骨的愛戀。
    師父慕華，當時是天聖教的教主，他隻有兩個徒弟，那便是大弟子明懷，和小弟子迦耶。
    教主慕華生性淡漠，對萬事不縈於心，所以教主大小的事務，都是由大弟子明懷處理。明懷入教比迦耶早一百年，為人溫和恭謙，教中人都很喜愛他。
    他對教中人一向寬容，尤其是自己的師弟，簡直寵溺到縱容的地步。迦耶初進幻蓮宮時，也隻有七歲，是明懷一手將他帶大。而後一百年中，明懷去任何地方，都必帶上迦耶。
    “小迦耶，這個你喜歡不喜歡？”笑著的明懷拿出街上常見的那種棉花糖給迦耶，“雲彩一樣哦。”其實不管什麼，隻要是明懷拿出的，迦耶自然都喜歡。七歲的迦耶高高興興的接過來，咬了一大口，發現嘴裏什麼都沒有。明懷看著迦耶疑惑的小臉大笑：“告訴你是雲彩做的了嘛，小笨蛋。”
    “迦耶過來。”明懷站在懸崖邊衝十六歲的迦耶招手，“你看那是什麼？”迦耶被好奇心驅使，剛站到崖邊便被人推下，嚇得他大叫，然後耳邊聽到嬉笑聲，一雙有力的手臂將自己抱住，“飛的感覺好不好？”
    “迦耶，”明懷摟住他，坐在隱月林邊看滿湖白蓮綻放，“我們要這樣一直下去，到天地間再也沒有我們。”
    迦耶想著這些幾百年前的事，卻還是能清晰的記得當時那人說話的口氣。在自己麵前，他從來不帶那些麵具，他愛自己，就像自己愛他。一百年的時間，多少生命輪回季節交替，他們卻一直沒變，在這片明河大陸，靜靜的相愛著，靜靜的相守著。
    可是，這些能記起，那其他的就更是清晰。
    師父慕華和妖王赤夜在天空大戰，風雲變幻中身影閃爍。地上是無數被施了術法的新鮮死屍，揮著僵硬卻狠厲的手臂與妖鬼抗擊。
    自己與明懷使勁渾身解數，卻寡不敵眾，被萬鬼圍攻。明懷滿身鮮血，緊緊將自己護在身下沙子裏，獨自承受萬鬼啃噬的痛苦。“迦耶迦耶迦耶……”他一聲的叫著，似乎這樣就有了生命的力量。
    後來師父將妖王擊下，鬼妖都立刻依附在妖王赤夜身上，再次和師父戰在一處。自己和明懷協助師父加入戰團，卻依舊不敵。
    最後……師父和明懷合力使出神殤之術，將妖王赤夜封入沙漠之下。然後他們最後看自己一眼，魂飛湮滅。
    迦耶看著湖麵，慢慢的，裏麵開始長出一片片新嫩的葉子，緊接著長出了苞，開出一朵朵清香的蓮花。
    相愛一百年，自己卻用了四百年來忘記。徽問自己為什麼知道有那麼個人還要逃，是因為那種種痛苦，自己不想再嚐，也不想他嚐。
    懷風，我不是不能接受你，我真的不希望你將來和我一樣。
    何況，你還有懷雪，不是嗎？
    迦耶站起來，七百年來第一次走到湖邊，看著這片原來自己最喜歡玩耍的地方，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那人輕輕的笑。微微彎下身子，伸手掬了一捧水，卻赫然發現那當初那清澈的湖水居然變成了紫色！身子一顫，紫色的水便淅淅瀝瀝從手中流出。
    “迦耶……”
    一個聲音響起，迦耶怔了下回過頭去，看見懷風就在自己身後，高大挺拔，滿眼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