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是殺手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的樣子，因為見過他的人都已經死在他的劍下。
    「為什麼不殺我？」我的目光這樣詢問著他，我的身旁是雙親連同雲岫山莊上下三百口人的屍骸。
    煙花有一張冷若寒霜的臉，那一張臉上永遠沒有表情。他的雙眼深邃，在吞沒山莊的大火中，掠過不驚的鋒芒，然後，那一雙眼，那一雙可以穿透靈魂的眼睛，再也沒有注視過任何人。
    那一年我十歲，我的父親是雲岫山莊最後一任莊主，從那天起，曾經名動一時的雲岫山莊消失在江湖上，而我，唯一的幸存者，從此成為了仇人的弟子。
    我說：「我會殺了你。」
    他低頭看著我，視線卻難以捕捉。
    「我會等你，」他說，「等你可以殺我的時候。」
    煙花將我帶到了一個島上，那是他時常會停留的地方。
    整一座島上隻有一處宅邸，那是他時常會居住的地方。
    島上種滿了桃樹，我記得剛來這裏的時候，正是漫天桃花紛落的季節。
    宅中還有一位老者，是管家，也是侍從，除此以外，這個地方不再有任何人。
    煙花開始教我武功，無論我學得快還是慢，領悟得正確還是糟糕，他都不作任何評說，他隻告訴我，應該如何去做。
    管家喜歡稱我為少主，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的姓名，在雲岫山莊，所有人的姓氏都是雲，之後跟上一個單字。
    我的名字是雲昩，末日之名，所以我出生後十年，雲岫山莊就迎來了末日。
    而至於我的末日，或許也並不遙遠。
    那一日，我從天水閣趕回山莊，閣主說，我的眼睛在十年之內就會失明，如果修煉內功，動用真氣的話，或許會瞎得更快。
    所以，我隻有十年的時間，在十年的時間裏，超越他，超越天下第一殺手，用他的血祭奠我雲岫山莊三百亡魂。
    煙花每年在島上停留的日子不會超過一個月，每一次，他都選擇桃花漫枝的時候歸來，然後在桃花落盡的時候離去。
    有時候我覺得，他之所以會回來，隻是為了看一眼島上的桃花，花落盡了，他也就離開了。
    下一次見他，就是一年之後。
    他為我打通經脈，傳授我畢生絕學。
    每一年回來，我用他教我的招式迎接他。
    每一次對決，我都輸得一敗塗地。
    每一次離去，我都對他說：明年，明年我一定會殺了你！
    每一年都是如此，每一年他隻在這個季節裏回來，除了那一次。
    七年之後，一個夏日的夜晚，大雨滂沱，雷聲大作。
    煙花帶著傷闖入門內，濕漉的外衣上是混合著雨水不斷湧出的血液。
    這世上原來還有人能夠傷到煙花，我不禁有些好奇。
    他在桌邊坐下，管家端出藥匣，正要為他上藥，卻被他遣退了。
    被雨水淋濕的發絲從側臉垂落，他的臉上沒有痛苦，沒有不快。
    左手利落地扯開衣袖，右臂上的刀傷深入骨髓，他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我下意識地走到他麵前，取出藥瓶，俯身為他上藥。
    他什麼也沒有說，沒有拒絕，也沒有謝意。
    等待這個人，目送這個人，已經成為習慣。
    從七年前那個夜晚開始，他成為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意義。
    複仇，除此之外，人生不再有任何內容。
    夜晚過去了，又一個夜晚過去了，煙花的傷勢已經痊愈。
    我們再次站在桃花樹下，劍鋒相對。
    我不知他有沒有注意到，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無法看清他的招式了，我的視線一點一點地模糊。我知道，不久之後，我就將什麼也看不到。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須，必須拚盡全力，殺了他，手刃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