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就是聽著陳秋他們說話，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其實，他討厭睡眠，因為，總是會有讓人厭惡的噩夢來拜訪，使得他睡不安穩。
    在陌生的環境中，他都本能地留著些許清明，這使得他無法陷入沉眠，也不讓那些噩夢打擾自己。
    雖然這其實是很累的一件事，但好在，他已經漸漸習慣。
    但今次，也許是因為太過疲倦，也許是因為陳秋他們對話的影響，總之，連翹做夢了。
    一如既往，非常抽象又極為暴戾的噩夢。
    一個被血洗盡的村落，倒在地上亂七八糟的屍體，支離破碎的肉塊，內髒，痛苦絕望而不甘的麵容。
    他知道自己在夢中，也知道這些並沒有發生在自己眼前，但他還是會不自覺地感到顫栗。
    因為他知道，這些，很可能會變成真實。
    就像是惡鬼一樣，詛咒著，然後等待煉獄降臨。
    這就是他與別人的不同之處。
    也是他厭惡自身的源頭。
    他們說是預測，但他自己覺得，像是詛咒，最壞的事情，總是會夢見，然後一一成真。
    哪怕試圖改變，最後也會遭遇更可怕的結果。
    他在自己的夢中保持著清醒，知道會發生什麼，卻無法阻止事態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還有比此更無奈，更可笑的事情麼？
    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因為我若試圖改變，就會吞下更悲慘的惡果。
    他已經產生一種錯覺，他覺得，正是因為自己夢到了那些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會變成真實。
    或許，我的能力不是什麼預知，而是詛咒。
    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將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推入深淵。
    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不管我自身的意誌。
    無差別地將所有人都害死。
    所以，不要靠近我，一旦靠近我，被我這雙眼看到的人，全部都背負上噩運。
    如果不管不顧地接近我，讓我認識了你……
    你就會死。
    就像此刻這樣。
    他夢見村裏的村民，還有之前認得的軍士們，肢體破碎地倒在血泊中。
    麵容因為痛而扭曲，有些的甚至缺失了一部分，露出大大的血洞，他無法看清他們的真麵目，隻能從他們的衣飾來分辨死者的身份。
    他能感覺到自己意識存在在這個屠場中，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落腳點。
    發生了什麼？是因為什麼導致的？
    他一概不知，隻曉得這樣的場景很快將會變成真實。
    與其說是麻木，不如說，就算他想做點什麼，都是蒼白。
    他隻能這樣靜靜看著。
    “翹……連翹……喂……”有聲音在耳畔響起。
    連翹睜開眼。
    陳秋蹲下/身子，看著他。
    一時間連翹還不甚清醒，隻是看著陳秋，半晌沒說話。
    “你……”陳秋將手指探過來。
    連翹慢慢將雙眼對準陳秋的手指——雖然是幹淨又白皙的漂亮形狀，卻能看到上麵有些薄薄的繭子。
    “？”連翹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著陳秋。
    陳秋伸手，將指尖在連翹臉上一劃。
    涼涼的。
    連翹一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
    立刻埋下頭，一隻手捂住臉，一隻手推開陳秋：“滾。”再也顧不得將麵具戴上。
    話一出口，連翹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陳秋的夥伴們本來就已經不待見我了，這下不得撕了我？
    但是卻沒人說話。
    隻聽到陳秋一邊走一邊道：“早餐了。”
    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明顯，剛才那一幕也被他們看到了。
    但卻沒一個說什麼。
    連翹先是有點不解，悶在睡袋中過了一分多鍾，突然又暴躁起來。
    ……他們，都看到了吧？
    覺得我很可憐？
    弱小又軟弱，淒慘又故作高傲所以很可笑很值得他們同情？
    但是連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的是——就算我知道他們就是如此的憐憫我，我也無可奈何。
    我隻能接受這樣的同情。
    因為，我這樣的軟弱沒用。
    “怎麼了？”陳秋轉臉看著連翹，“吃飯。”
    連翹默默爬起來，收拾好自己，一言不發地走到一群人所在的桌子前。
    也許是心理作用，連翹覺得飯桌上的氣氛有點沉重。
    因為我麼，覺得我可憐？
    這一認知讓他愈發的心情糟糕。
    大家都悶頭吃飯，也沒一個人說話。
    突然，白薔一掌拍在桌子上：“混蛋，你幹嘛！”
    連翹莫名其妙地抬起頭。
    隻見白薔已經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怒瞪祺郡。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看白薔，看看祺郡。
    祺郡一臉無辜淡定地看著白薔，仿佛什麼都沒幹。
    “你把你碗裏的青菜挑給我，我吃了，你又來，我看你長得可愛，還是吃了，你第三次居然把你跟小秋秋的大蒜葉全部都丟進我碗裏！”白薔咆哮，“你看我好欺負是不是。”
    祺郡無辜地看著白薔。
    “好，好了啦。”陳秋忙著打圓場，一邊朝祺郡微笑，眨眼：“那個，小郡，你其實不是故意的，對吧，隻是不小心的，對吧？”
    祺郡聽到陳秋說話了，終於轉臉認真看了眼白薔：“……綠色蔬菜美容。”
    ……果然是故意的！
    陳秋黑線。
    “啊啊啊！”白薔幾乎要掀桌，“你看到沒，小秋秋，你看到沒，這家夥簡直就是個渣啊渣！”
    “呃……”陳秋抽著嘴角賠笑。轉臉求助地朝祺祥祺靜道：“你們倆個，也說點什麼啊！”
    旁邊的祺祥跟祺靜一句話都不肯講，隻在那看熱鬧，眼見陳秋求救了，祺祥笑嘻嘻道：“沒事沒事，死不了人。”
    “他們經常這樣的。”祺靜也笑。
    “況且，綠色蔬菜的確美容嘛。”祺祥還不知死活地丟了這樣一句。
    白薔頓時發飆，手一揮，一用力，一張桌子上的食物全數倒地……
    一手拿著不曉得從哪掏出來的大蔥，一手抓住祺祥，將蔥往他嘴巴裏塞：“我讓你美容，我讓你美容，去競選下世界小姐怎麼樣啊，阿祥！”
    “喂喂！”祺祥奮力掙紮，“為什麼不去逮祺郡，你找我撒什麼氣啊你。”
    “我抓得到他我還找你撒什麼氣啊我。”白薔理直氣壯地回答。
    “你太過分了吧！”祺祥寧死不肯生吞大蔥，“你幹嘛老欺負我啊你。”
    “小秋秋我不忍心，祺郡我逮不到，小靜沒你嘴欠，再加上欺負你最沒心裏壓力，我不欺負你欺負誰啊我。”白薔理直氣壯。
    “……你！”祺祥鬱悶到快要吐血。
    祺靜早早躲開戰局，在角落搬了張椅子，直接趴著椅背打盹去了。
    陳秋頗有先見之明地端著一大碗雞肉，一邊自己吃，一邊給祺郡喂食，順便還很悠閑地看著白薔跟祺祥兩個人對掐。
    連翹手中端著半碗飯，還維持著想要伸筷子去夾菜的姿勢，在心裏默默吐槽。
    眼下你這樣輕鬆自在開心吃肉的架勢是為啥啊為啥？
    你剛才那緊張想要勸架的樣子是裝的麼？
    我為什麼會覺得這些家夥同情我可憐我呢？
    他們還是一樣的無視了我好不好！
    該打架的打架，該鬧騰的鬧騰，該腹黑的腹黑，完全沒有顧忌我之前還在夢裏麵傷心難過什麼的好不好！
    再看看因為睡眠不足而顯得格外暴躁的白薔，以及祺祥眼下掛著的熊貓眼，縮在角落偷睡覺的祺靜，蔫巴巴顯得很遲鈍的陳秋跟祺郡……
    飯桌上氣氛沉默完全是因為他們昨天聊天太晚，所以沒有什麼精力說話好不好！
    我真的太高估他們了！
    連翹再次覺得自己無比的可悲。
    “要麼？”陳秋朝連翹微微一笑，將手裏的雞肉碗朝連翹跟前遞了遞。
    ……
    總覺得有感情被欺騙的憤怒感。
    連翹默默地伸出筷子，夾住最大的一塊肉。
    “啊嗚。”祺郡將之在半路攔截。
    “……”陳秋。
    “……”連翹。
    每一個人都如此二，你真可憐。
    連翹不由地同情地看了看陳秋。
    陳秋抽著嘴角看著連翹，眼神鬱悶。
    突然，連翹覺得一大早上鬱悶的心情得到了緩解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