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誌銘
    後街拐角那家舊書店的老板死了，我卻是在他下葬三天後才知道這個消息。
    費了很大勁才爬到了青山的半山腰，書店老板的墓地，應該不遠了。
    “不好意思，我在找一個新墓。”我知道這裏正站著一個人。眼睛看不見的人，上天會賜以更敏銳的直覺作為補償。
    “這裏是顧暘先生的墓碑。”
    “哦，我找到正是這裏。”
    和舊書店老板顧暘老先生算不上相熟，畢竟他以經營普通書籍為業，而我則是沒有辦法閱讀盲文以外的文字的。
    隻是想來送送他。
    畢竟是他營造了那樣一個安寧的天地。
    即使隻是去過一兩次，
    也讓人難忘。
    “先生，能幫個忙嗎？”我說。
    “請講。”
    “能幫我念念他的墓誌銘嗎。”想更加了解這個人，卻是在他已經死後。
    一陣較長的沉寂。我想他一定轉頭看了看我。
    “如果你想聽的話，這個墓誌銘會有些長。”
    我沒有答話。
    我知道他想說。
    墓誌銘
    顧暘，單名一個暘字，寓意日出時分的燦爛光芒。
    與君初識，正是一個黎明。你自由散漫，在私塾上學竟然也敢遲到。先生罰你在教室外麵站著，那時正是太陽初升的時候，一輪光暈環繞在你的背影周圍，有那麼一瞬，將你吞噬不見。我急忙站起欲尋，撞翻了課椅，引得滿堂哄笑，先生搖頭。
    年方二十，血氣方剛，你喜歡上了隔壁女校的一位女生。姑娘多情卻又寡情，幾經反複，你
    力竭精疲。那一晚，你獨自一人坐在通往她家的小路旁，背影在昏黃街燈的映照下竟顯蒼涼。
    時至而立，成家立業，意氣風發。扶上你後背的玉臂，酒宴燈火投在那紅寶石戒上，後又折射於白牆，像極了那抹蚊子血。
    不惑之年，意氣且褪，後脊且彎。夜深時分，你伏案窗前，青燈枯盞，不見紅袖，卻唯有每日此時，你的眉頭才能舒展。
    五十知天命，業已盡，家既散，你一個人開了家舊書店，取名“暘穀”。
    花甲重識，你隻當我是書店常客，一見如故，漸行漸近，卻忘了卻是故人。觥籌之間，複見笑顏，意氣重現，窗外夕陽已攀至你腦後，我又喜又恐，似是又回到與君初見之時。那時太陽初升，光暈環繞，一瞬之間，將你吞噬不見。我急忙站起欲尋，撞翻了課椅，引得滿堂哄笑，先生搖頭。卻看見你正聞聲回頭，笑容漸展，如穀中之暘一般。
    墓誌銘念完，他離開了。
    我摸索著碑文，光滑的大理石上大約隻寫著：
    顧暘，生於一九三零年，卒於二零一零，享年八十歲。
    他看到的終究不過是他的背影。
    那碑文記錄的究竟是誰的墓誌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