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一直愛不釋手地玩著鐲子？飯都不好好吃？”餐桌那頭，江楓在輕聲詢問海嵐，聲音中帶著幾分寵溺的責備。
    “嗯，從小到大，從兒童節到聖誕節，新年、舊年、生日，別人都能收到媽媽的禮物，可是我卻一次都沒有！”海嵐的大眼睛裏滿是委屈。她把那隻鐲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確實是喜歡得緊。
    “啊？”我的母親驚叫出聲，她又不自覺地咬了下嘴唇，流露出歉疚和難過的表情。
    “這個小丫頭怎麼這麼會討好人呢？這麼快就把一個身份尷尬的陌生女人給降服了？”我突然覺得海嵐簡直是深不可測。
    “以後就不會了，會有媽媽送你禮物的”，海百川疼愛地看了女兒一眼，又轉過去滿含期待地望了我生母一眼，“我這可憐的孩子，上完幼兒園就沒見過媽媽了……”
    “那你為什麼要那麼委屈孩子？”我生母怨恨地盯了他一眼。
    “心累了，人的一生能投入地愛幾次呢？一次就已經是永遠的傷痛，第二次再摔倒，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海百川喃喃道。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孩子的感受？”我的母親氣憤地責問，隨即可能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她輕輕咳嗽了聲，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水。
    “對不起，阿麗，我確實背著良心債，快三十年了，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幸好，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就算我是個平庸、懦弱、虛偽的小人，也覺得心安了幾分。來，讓我敬你一杯，第一是給你賠罪，第二是表達我對你的敬意。阿麗，說實話，你比我有勇氣、有魄力，有擔當，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我又好到哪裏去？生了孩子卻沒有親手養育他，你以為我又好哪裏去呢？”她沒有舉杯，側著頭悲愴地發問，不知道是問天還是問自己。
    “你當然有你的難過，一個姑娘家，唉！不說了，說到底，都是我害了你，今天我就在你麵前，你願打願罵隨便怎麼都行，我心裏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海百川舉著杯子，手有些微微顫抖，神情中竟有幾分淒惶。我驚訝於自己的理智和冷靜，我不動聲色地觀察和分析每一個出場人物，姿態超然得好像壓根跟自己無關。連我自己都不免責備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冷血了，怎麼在自己的生父、生母麵前一點情緒的激動都沒有。
    “我們倆都沒有對孩子盡到養育的責任，難怪他冷眼看著咱們，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海百川抬眼看了我一眼，滿含悔愧。但是那份悔愧的背後卻巧妙地包含了對我的責備。
    “對不起，海先生，呃，我確實還沒習慣……我很小就是獨立生活，又很長時間接受西式教育，對父母的觀念確實相當淡漠……”我隻好搪塞幾句。
    “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他寬容而慈祥地一笑，卻讓我有幾分不安。
    “這孩子我也剛剛尋著，也擔著十二分的小心跟他說話，疼都來不及呢！哪敢在他眼前大呼小叫，吆來喝去呢！”我母親也感慨一聲，說完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我要是再這麼漠然處之的話就顯得太生硬冷酷了些。想到這裏我趕緊站起身來，給海爸爸和我母親端了一杯酒，“你們是我的生身父母，我永遠感謝你們的恩情。”
    “哪裏！愧不敢當哪！”海爸爸揮揮手，別過頭去，愈發不安。
    “我們哪配？”我生母也捂住眼睛。
    “伯父伯母，逝者已矣，來者可追。現在我們不是已經團聚了嗎？以後在一起的日子多的是，要做什麼不可能呢？不管是失而複得的愛，還是失而複得的人，因為是我們曾經丟棄過的，所以以後擁有更會格外珍惜。讓我們為這個生命中嶄新的起點幹杯吧！”江楓適時舉杯，打破了酒局中沉悶滯澀的氣氛。海爸爸和生母聽了他的話，神情轉悲為喜，擦幹眼淚舉起杯來，我和海嵐也趕緊附和著舉杯起立。
    我在碰杯的間隙看了江楓一眼，他神情清明恬淡，目光和雅溫暖，令人見之忘俗。古人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一周沒有見他，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我十分迷醉。我細細端詳他的容顏，仿佛從未見過一般，滿心歡喜，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