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  第二十五回 碧蟾還冤(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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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無救治之法?”
    白茅已然七旬有餘,伺候過宣宗、仁宗皇帝,也是仁宗留給朱君然的最得力的醫者,如他這般一代名醫都認定儲君險難,可見這病怕是入了膏肓的,他聽了朱君然問話,站在瑾身殿大殿中央默然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跪叩道:“老臣已然無法,但老臣知道有一人可以救治,但那人卻是輕易請不動的,就連太皇太後中午親自去請,他都不為所動,恐怕皇上去更是難上加難——”
    朱君然抬起頭來,目光熠熠。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那人連葉瞻的麵子都不給,定是下了狠心等著看他朱君然國祚薄衰了!
    快進第二日的清晨,三俎也回宮向朱君然報告了奚慕晡的病情,朱君然隻是定定地站在瑾身殿那張禦案後聽著,三俎說完後他持筆呆立了許久,當墨汁滴落時,他醒過神來,冷然地對三俎說:“你們回去。且不論奚慕晡是真昏迷還是假昏迷,你們就守在他床邊,他若有偶爾清醒,就對他說——就說……朕的皇兒在井下與他患難相共,如今燎兒受了惡驚毒熱已然將死,他奚慕晡若是死了,有我燎兒陪著也算前世修來的福分……”
    三俎聽了他冷冰冰的話,心裏發寒又疼痛。
    宇文信流著眼淚站在禦案下首,示意三俎退下。
    她已經站了一天一夜,也哭了一天一夜,隻因朱君然也在那張桌案後站著寫了一天一夜的字。他隻是抄抄寫寫,除了偶爾處理政事開腔外卻是一句話也不說,不食不寢。
    從《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到《千金要方》、《四部醫典》,幾乎都被他抄了一遍。
    他站著,雙腳像是生了根,竟然一步都沒挪動過。被他寫好晾墨的紙張幾乎鋪得瑾身殿沒有立足之地。
    宇文信知道他麵上雖然冷沉無波,但那些繚亂的字跡已經表明了他惶急的思緒,卻還苦苦壓抑,這樣一番模樣越發讓宇文信心痛。
    直到了臘月二十七晚些時候,蜻兒興匆匆地從仁壽宮跑回瑾身殿來,哭哭笑笑地對朱君然說大病初愈的奚大人帶來了一位良醫,剛剛去仁壽宮看過太子,太子吃了良醫的一粒丹藥後不多時就退燒醒來了。
    朱君然慢慢地放下毛筆,這是他兩日來第一次放筆。等他抬起頭來,臉上竟然現出一絲釋然而得意的笑容。
    “朕果然沒有錯料……蜻兒,奚慕晡帶來的那個人應該叫夏葵子吧?”
    蜻兒看著皇帝的俊美容顏有些失神,皇帝從沒對她露出過這樣的笑意,簡直美得不像凡人……
    “蜻兒!”宇文信看蜻兒呆著發癡急喝了一聲,蜻兒連忙跪地道:“並沒說名字,但那良醫眉心處有一點金色的痣,確實是葵花籽形的,想來就是皇上說的什麼‘葵子’。”
    “常芷言跟來了嗎?”
    “逸安王並沒來。”
    “看來是瞞著他了……”朱君然不知想到什麼,輕哼了一聲,“傳朕旨意,請那位良醫仔細給太子診病,若是能令太子痊愈,朕定然好好賞賜他。至於奚慕晡……他舉薦有功,宣他到瑾身殿來,朕有好東西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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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蜻兒領命去了,朱君然微微笑著,慢慢地從桌案後走出來將地上那些雜亂的紙隨意撿起幾頁,看了看,對一旁的宇文信笑說:“朕抄了這麼多,隻覺得越抄越亂。不過不是朕亂,而是這些著書之人自亂。朕抄著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是不是該讓人把這些東西好好整理整理——問診、本草、方劑、針灸一一歸類,髒腑、口鼻、血氣、婦兒統統屬科……”
    “莫非,”宇文信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莫非主子這一日一夜想的就是這些事?”
    朱君然將她拉到懷裏,抬手為她擦掉未幹的淚痕,溫柔的說:“不想這些還能做什麼?朕料定了常芷言會派夏葵子給奚慕晡診治,而奚慕晡清醒後知道燎兒重病定然百般求著常芷言,讓他令夏葵子救燎兒。正如白茅說的,這世間也隻有他能救燎兒的癔症。雖然常芷言是一心等著給燎兒治喪,但朕猜他十有八九磨不過奚慕晡的苦求,但既然他沒跟夏葵子一起進宮來,倒是朕看扁了他的鐵石心腸。但朕還知道,就算奚慕晡說不動常芷言,楚闌也會為了奚慕晡而以私情說服夏葵子。這便是所謂傾情之錯!朕唯一拿不準的隻是常芷言用情於奚慕晡的程度,但從結果來看他也不及夏葵子對楚闌那般無畏熱忱……總之,人遲早會來,卻不是朕從常芷言那裏請來,畢竟……朕此生都不會跟那個爛人低半分頭!”
    宇文信在他懷裏暗自感歎他的謀思,她也看出朱君然現在心情好其實有很多原因,比如燎兒的病好了,奚慕晡的病也好了,更關鍵的是,奚慕晡確實像他想的那樣做了。
    奚慕晡真心地喜愛那個孩子,即使他不喜愛那個孩子,也會因為那是朱君然的孩子而伸出援手,正如朱君然所說,這也是傾情之錯,隻因宇文信前夜在東宮看見了奚慕晡微揚起頭來輕吻朱君然的場景,僅此一舉,宇文信明白奚慕晡動心了。
    對朱君然動心一點也不奇怪。他有至上尊榮的地位,傾城絕世的美貌,冰冷陰沉的個性。這樣一個不苟言笑的王者若肯“破格”給天下人賞一分好臉,天下人將會受寵若驚得爭著還給他十萬分的景仰,這就是他的魔力。就連當初那兩個被納入行宮的文士其實也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歸附,恰恰是中了朱君然的魔而被朱君然收了真心,如今這魔也讓奚慕晡淪陷了,他像一個癡心妄想的木偶,任朱君然差遣,供他玩樂,縱使朱君然對他不厚,他也準備無怨無悔。朱君然甚至已經將他的心思猜得一點不錯,並以掌控他的形跡為樂。
    這是一種剛剛開始生成的掌控欲、占有欲,如果再不加遏製,將會爆滿到連朱君然自己都會吃驚的地步!
    宇文信想到這裏,麵色有些蒼白。慶幸的是,奚慕晡明日將要迎娶羅扇,後日就要啟程去南京,他與朱君然已經不可能有絲毫回環的餘地,因為朱君然從來決定的事情都不會變卦!
    “想什麼?朕知道,蟾兒的死讓你對這皇宮灰了心,但是……”
    聽到朱君然的話,宇文信語音沉緩地說道:“主子,奴婢沒有灰心。……隻要有主子在的地方,奴婢永遠不會心灰意冷。”她抬頭看著朱君然,目光堅定,可謂情深意篤。
    朱君然半眯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美麗端莊成熟的容顏,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場景,他看見那個人一步一步越走越遠,最後回頭慵懶地笑著對他說:“這皇宮真叫人心灰意冷呀……”
    那人口上說著心灰意冷,眼神裏卻沒有絲毫涼意,而是充滿了獨屬於她的自信和狡黠,就像一個調皮的小女孩想到了什麼神秘而好玩的遊戲一樣。她一直是那樣的,笑得沒心沒肺,也笑得詭秘莫測,更笑得無情殘忍。
    然後,她那樣笑著消失了,讓朱君然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湖麵上消失不見,隻有那塊丟在岸上的太玉在冷日下閃著幽碧的光芒。
    此時朱君然凝視著宇文信的臉,愣怔得出了神,蜻兒卻突然回來了,看見皇帝攬著宮正卿的腰一派親昵,微微紅了臉,低頭稟奏道:“皇上,太子已經無恙,太皇太後剛才賞賜過夏葵子就讓他離去了,奚大人也跟著走了……”
    朱君然眉一斂,怒道:“他走了?!朕的旨意他當成了耳邊風不成?!”
    朱君然沉聲喝了這一句,一瞥眼卻看見一個人從殿外走了進來。
    “是我準他回去的。他說哥哥給的賞賜他再也不敢要了。不過,芷聞倒很像知道哥哥以往賞賜了他什麼。”常芷聞說著一步步從殿外走進來,他臉上微微帶笑,眼神卻有一絲灰暗,這是朱君然從沒見過的眼神,宇文信見狀連忙從朱君然懷裏掙脫,低頭向常芷聞躬身行了禮就帶著殿裏所有侍從退了出去。
    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兩個人,默默對視。
    朱君然忽然感覺心裏發冷,因為他看見了一道不知何時矗在了他和芷聞之間的高牆。他看著芷聞,隻覺得芷聞像是突然長大了一般、而且長成了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常芷聞隻是對他笑,許久後,芷聞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了他冰冷的唇,然後伸手解開了他的腰帶,寬去了他的外袍、中衣,裏衣。
    朱君然並沒有阻止他,他靜靜地凝視芷聞低垂的眼瞼,任憑他在自己身上動作,當芷容柔潤的指尖觸到他已然光裸的胸膛時,他沉聲說道:“你要想好。”
    常芷聞沒有說話,他隻是將自己柔軟的嘴唇有些笨拙地貼上朱君然的肩膀,慢慢啜吻到朱君然的頸子。這便是他的回答。
    他曾經以為隻要不輕易應許一份傾慕,就可以讓朱君然看得到吃不到而時時掛念,結果朱君然投入了他二姐常芷容的懷抱;他也曾經以為隻要用離開來做威脅,朱君然就會為了留住他而對他吐露苦苦壓抑的情誼,結果朱君然二話不說放他走了,並在他走了沒多久便在行宮納入了兩名男寵;他也曾經以為隻要自己主動一步向朱君然坦誠癡心,朱君然就會果決地對他許下“唯有彼此”的諾言,結果朱君然對他講了“愛”,卻依舊擁別人入懷……
    常芷聞明白,他與朱君然都錯了很多,而且似乎隻是因為太過心愛才犯錯,他因為想與朱君然一心一意地相守而做下了許多天地不容的事,而朱君然恰恰也是因為百般疼愛他又不願委屈他才寵幸了與他相像的二姐、寵幸了刻意模仿他的風情的兩名男子。
    如今他確信朱君然被宇文信迷了、被奚慕晡迷了、被貞妃徐蕭蕭迷了都隻是因為他們將身子給了朱君然。
    所以,他想再主動地進第二步。盡管他很怕,害怕會築成新一次的“曾經以為,而結果不然”,可眼下他也隻剩了這具初長成的青澀身體……
    他的唇就在朱君然健實優美的肌理上劃過,朱君然皺眉看著他。常芷聞看他半晌沒有動作便抬起頭來,嘴唇微微哆嗦,說道:“難道哥哥不想要我麼?我是真的想好了……”
    “可是,”朱君然抬手輕撫他嬌俏的臉蛋,在他額上淺吻了一下,淡淡說道:“可是,朕沒想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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