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裂聲陣陣傳來，無數細小的氣泡向水麵湧去。浮土上的岩石泥塊在黑蛟的撕咬下，一點一點剝落，海水一片渾濁。
    而神秘的浮土，也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這是一個巨大的近乎透明的氣泡——不，不是氣泡，是極其罕見的龐大海蜇，上半部分光滑無比，下半部分是無數的或大或小的觸手，那些所謂的“殺人水草”。
    讓墨楓和阿嬌驚駭的不是海蜇的龐大，而是海蜇裏麵的物事。隔著透明的皮膜，是無數個怒目圓睜的頭顱，原本極美的容顏扭曲著，展現出極深的痛苦與仇恨。他們的眼睛是極深的藍色，蘊藏著無與倫比的邪惡力量。身為邪惡之子的黑鱗鮫人，想必就是因為既渴望又懼怕這股力量，才把他們封閉在海蜇中慢慢消磨他們的怨氣吧
    黑蛟長嘯一聲，一頭紮入海蜇之中，輕易將其撕裂。不可計數的頭顱散落下來，好似無數的冤魂厲鬼得到了釋放，死寂之氣霎時籠罩住周圍一切。
    水下暗湧開始翻騰起來，慢慢彙集在一處。無數雙眼睛泛出幽藍的光，恍如黑暗之火熊熊燃燒。海水開始旋轉，愈來愈快，形成一個愈來愈大的漩渦，吸引著周圍一切，將其徹底化為齏粉。黑蛟狂嘯著向漩渦奔去，卻掙紮著被卷入，消失不見。
    “即便是最善良的鮫人也會凝聚出鬼神驚懼的怨氣啊。”阿嬌輕歎一聲，突然伸展手臂抱住墨楓。
    “阿嬌你……”墨楓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楓哥，讓我抱抱你，你知道的，我喜歡你。你可以抱抱我麼，我就這麼一個要求，好麼？”阿嬌輕聲道。
    墨楓猶疑片刻，也展開雙臂環住阿嬌柔軟的身軀。
    “謝謝你，阿楓哥。”
    微不可聞的話語飄入耳中，墨楓隻覺得渾身凝滯住了，無法動彈。一層薄薄的鮫皮從阿嬌身上剝離出來，將他反裹住，並奇異地膨脹成一個氣泡，將他困在其中。
    “阿嬌？”墨楓急道，“快放我出來！別做傻事！阿嬌！”
    阿嬌一聲未答，隻是微笑著托著氣泡向水麵遊去，失去鮫皮的她遊得明顯力不從心。遠遠地便望見明媚的陽光穿透海麵，看來時至正午。阿嬌的喉部快速輕顫著，閉著嘴，但也已成為鮫人的墨楓卻能聽出那是一串極為美妙的音符。不一會兒，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從四處聚集過來，停在她身邊。
    “阿嬌，你是想再次召喚黑蛟麼？你讓我來，是我父母親造成了你們鮫人一族的慘劇，讓我來幫他們償還！”墨楓看著阿嬌趁機從自己手中拿走的墨飲劍，神色急切，生怕她獨自冒險。
    阿嬌笑著搖頭，照射到水下的陽光依然映襯得她明媚亮麗。“阿楓哥，你不一樣，雖然也有鮫皮，可你的眼睛是純黑色的呢，這是人類的眼睛呢。”
    “可是阿嬌……”墨楓還想說什麼，阿嬌卻一招小魚，讓它們托著氣泡快速遊向海岸。
    海麵上的水也開始躁動起來，看來水下的漩渦愈來愈大了。
    阿嬌沉到水下，靜靜地看著那似乎要吞噬一切的漩渦，嘴邊掛著淡淡的笑。
    手臂輕揚，一片墨影橫切向自己的雙眼。
    姐姐，小熙來找你了，你會原諒小熙麼？
    手中，那顆墨楓遺落的凝碧珠靜靜在握。
    尾聲：
    抵達宛州城時，黎明未至。城中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沉睡在夢鄉之中。
    墨楓在楓葉山莊那座新墳前靜靜立了很久，內力灌注食指，在無名墓碑上刻下“愛妻秋柔之墓”的字樣。
    而後倚坐在墓旁的一棵桂樹下，無聲仰望漆黑夜空。
    恍惚間，他記起她好像說過什麼，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他滿足地笑，心裏空缺的一塊恍惚間補回來了。
    就這樣，一座城，一個人，一方墳。
    後記：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晉爠鵞《搜神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