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阿嬌邁出屋門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紅黃色的夕陽斜斜掛在天邊，把半邊天空的雲霞渲染成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開得如火如荼，正如阿嬌明麗愉悅的心情。
    外鄉來的城裏人，有著一張和村裏小夥黝黑發亮的麵龐迥然不同的臉，白皙、英俊，英挺的劍眉俊武不凡。
    這個矚目的外鄉人來到他們這個小漁村已有半個月的光景，但他一直住在村西那片破房子裏，如不是村姑們私下議論，阿嬌恐怕至今還不知道村中來了這麼一個人……哦，現在這個英俊的外鄉人就住在她家，等著自己做好飯送去。他還帶著一把墨色的威風凜凜的長劍，一準是在江湖中行俠仗義快意恩仇的劍客。
    阿嬌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得意了一番，腦中浮現出她的小姐妹們知道後滿臉驚詫，繼而是無比羨慕的神色，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喔，外鄉人還等著吃飯呢。她一拍腦袋，加快了腳步。村子靠海，隻有村北的那塊土地適合種點蔬菜糧食。外鄉人傷勢挺重，吃不得腥味的魚蝦，她需要為他準備些清淡的飯菜。
    晚風撩起她額前的一縷劉海，不遠處出現一個黑色人影，盤坐在地上，枯瘦的背佝僂著。
    “善……惡……善……海……”
    細碎的字句飄入耳中，阿嬌知道這個瘋婆子一如既往地念叨著什麼。她不自覺地斂去笑容，皺眉，加快腳步。她不喜歡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沒人喜歡，村民們確定她無害之後，早已無視了她的存在。但阿嬌無法做到對她視如空氣，每次經過瘋婆子時，那細碎難懂的念叨往往如風般灌進她的耳朵，在她腦中來回掃蕩。
    這會使她蹙緊細細的眉，一絲莫名的情緒自心底升騰而上，令她加快速度拉開與瘋婆子的距離。阿嬌不清楚這絲情緒是什麼，但絕不是厭惡——她可以肯定，因為整個馮灣村的人都親切地稱她為“善良純潔的阿嬌”，她可以不分晝夜地服侍被船板壓傷的邋遢老頭子，親自端茶送水、煎藥喂飯，完全無視老頭子渾身積年的油汙，和身上散發出來的聞之欲嘔的餿臭味。她是馮灣村唯一的大夫——旺伯——的女兒和得力助手，她陽光燦爛的笑容可以驅散村民們心頭的悲傷，帶給他們毫無理由的欣喜。但，正因如此，阿嬌迷惑於自己針對瘋婆子產生的莫名情緒，這種情緒使她不安、急於逃離。
    然而，出乎意料的，阿嬌快快的步子經過瘋婆子的時候，熟悉的喃喃低語竟然沉寂下來，這種反常令她產生一種錯覺：其實瘋婆子根本不在這兒，隻是自己看錯了而已。
    這個念頭讓她停下步子，隻敢直視前方的目光偏斜到一邊，所及之處，隻有幾株細長翠綠的雜草在路邊隨風搖擺。
    阿嬌鬆了口氣。看來真是自己的錯覺。她搖搖頭自嘲地笑笑，邁出步子繼續前進。甫一抬頭，卻嚇得尖叫一聲，慌不擇路地竄向路沿跑了。
    那個襤褸衣裳上積著厚重汙垢的瘋婆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前方。隨風顫動的幹枯稻草般蓬亂的花白頭發下，一雙白多黑少的枯眼冷冷地看著她，散發出無形的恐怖與猙獰。
    瘋婆子斜眼望向阿嬌逃離的方向，幹裂的嘴唇重新嚅動起來。
    “善……惡……善……惡……海……魚……”
    低沉的碎語在晚風中飄散開，夕陽晚霞慌亂逃離，黑夜臨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