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墨楓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那個神秘女子，尤其是在把藍色珠子送給阿嬌之後。但現在，他見到了。
    女子坐在他身旁，柔順的長發瀑布般披散開，遮住了小半個麵頰。墨楓記得她先前沒有穿衣服，光潔的背部毫無瑕疵。但這次她穿了一件水藍色的長裙，薄薄的，隨風漾動，如同微波起伏的海麵。長裙水藍的顏色，和四周純藍色的海麵渾然一體，讓墨楓覺得女子是大海的一部分，或許是海洋孕育的精靈。
    他靜靜地看著女子輪廓柔和的側臉，看著長長的微微蜷曲的睫毛在風中微微抖動。此刻，女子的眼睛是睜開的，墨楓知道。但他並沒有扳過女子的臉，正麵細察的欲望——這讓他自己都很不解。但他知道的是，女子帶給他一種熟稔的感覺，這種感覺使他很享受二人靜坐無言的氣氛。
    身體隨著甲板下的水波起伏搖晃，夕陽的殘紅，隨著海風曳過發絲，夾雜著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聞之愜意。
    墨楓仿佛看見了這一幅靜美的畫麵。他不由自主地懷疑，這隻是一個夢境，產生於幾日來日思夜想的夢境。他知道現在他正躺在漁女阿嬌家的木床上，不輕的傷勢使他甚至沒有力氣下床，而絕不可能像現在一般，和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共坐在一塊殘破的舢板上，吹著海風，看著夕陽，靜對無言。
    “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在做夢？”溫婉細柔的女聲傳來，一語道破墨楓心中所想。
    女子抬起白皙無暇的左手，將額前一縷發絲撩至耳後，轉過頭來，嘴角似乎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墨楓看見了她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絲暗影，托著漆黑純粹的眼瞳。墨楓的心顫了顫。他同樣擁有這樣一雙瞳仁至黑的眼睛，秋柔也有，正是這樣眼瞳流露出的深邃而落寞的眸色，讓他和秋柔能隔著千萬人遙遙對望，一眼終身。
    “你是不是在疑惑，我是誰？”女子淡淡問著，重新別開頭，投向遠處的目光縹緲悠長。
    “秋柔……”墨楓下意識答道，然後意識到什麼，搖頭道，“不，你不是秋柔，秋柔現在在楓葉山莊。”
    “嗬，”女子輕笑一聲，“她是你心愛的女子，你應該一眼就能辨認才是，何須這般推斷呢？”
    墨楓一時無言以對，默默地望向遠處。
    “謝謝你。”女子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
    “什麼？”
    “謝謝你，把我從海中救出來。”
    “我不懂，”墨楓微微搖頭，“我不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告訴我麼？”
    “你去那裏做什麼？”女子不答反問。
    你去那裏做什麼……你去那裏做什麼……這句熟悉的問話在墨楓腦中盤旋著。在他出發前往這個小漁村之前，秋柔幾乎每天都要用這句話問他。他一次都沒有回答，答案其實很簡單，然而他不知為何，總是沉默以對。秋柔問出這句話的語調，漸漸變低，變冷，在二人之間撕開的裂口卻越來越大，墨楓仿佛能聽見烈風呼嘯著灌入，在裏麵鼓蕩著要炸開。他想象不出來裂口炸碎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可他捕捉到了秋柔漆黑眼眸中愈來愈盛的疲倦與落寞，於是他沉默，用沉默充斥進裂口，將那野馬般暴烈的風擠出來。
    “你去那裏做什麼？你去那裏做什麼……”耳中，女子反複追問著。墨楓再次覺得身邊坐著的就是秋柔，但他很快意識到，其實女子隻問了一次，之後聽到的反複，隻不過是記憶中秋柔重重疊疊的聲音。
    “找一樣東西。”他說，給了女子一個連秋柔都不曾得到的答案。
    “哦。”女子應得波瀾不驚，沒有一絲好奇，“你該回去了。”
    小半個夕陽沒入海麵，在水麵上映出被波紋拉長的通紅影子。
    墨楓本想告訴她，她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再追問，隻是淡淡應了聲：“好。”
    還會再見麵的。墨楓想，到那時再問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