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有子，三歲通文，五歲成章，七歲曉禮儀，九歲通兵法。年及弱冠，已是其父君若離將軍身邊第一謀士。奇的是，作為世襲護國將軍獨子，據聞才貌兼備的君家公子，卻無任何功名在身——雖然他以後完全可以直襲爵位。
    再一奇，君府有一教席，算年份，當是君公子五歲時被將軍所延請。如今君公子將行冠禮，時隔十五年，此教席卻仍是當初入府時青年模樣。唯獨有變的，隻是當年入君府時的杏黃裳子如今便成了墨綠。外傳，君府公子恩師，姓陶名珈藍。
    世人皆知，傳言難免有誇張之時。隻是事實若發生在君家公子眼前，縱使習慣了，也無法不介懷。
    其時，冬至方過，垂落著厚簾的亭子裏，紅泥小灶上，陳年花雕被人細心的暖上。偎在一旁貴妃椅上抱著厚裘的少年，微眯著一雙圓潤的杏核眼，眼光毫不覺失禮的追著桌邊料理茶具的手。被那雙修長的手流暢的動作迷惑，少年竟有些走神的暗忖：這人，究竟是妖是仙。抬眼看到雙手主人帶著笑意微勾的唇角，沉默。若非妖，怎會有人有如此風情。可若是妖，為何卻偏偏有些超脫於凡世的風骨……就像那雙修長卻有力的手。
    “先生。”似乎終是忍不住眼前人對他眼光的若無其事，少年開口喚對麵那墨綠裳子的男人。卻見男子手上微顫，放下茶具，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子蘭可是有話要問。”
    是，有很多話想問，問為什麼從第一次見麵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問為什麼教他文韜武略卻不許他踏入仕途，問為什麼……很多很多的為什麼一下子湧上心頭，張了張嘴，卻又一個字都問不出來。終是抿唇，對那張堪比畫中桃仙般妖嬈的容顏搖了搖頭。總覺得，有些東西若問出來，就會變得不一樣。是好是壞，難以預料。
    見他如此，陶珈藍默然無語，起身為他掖好衣角，塞了塊糖糕到他嘴裏後，仍坐回桌邊，擺弄起了自己的茶具。
    咽下滿口糖糕，君子蘭抱著被子跳下貴妃椅。伸手接了陶珈藍遞來的濃茶，終於衝下嗓子眼裏的堵塞感。對先生的一絲怨懟，若有似無的從微皺的眉上蔓延開來。
    “其實，先生……”想對先生說句什麼，卻突然被亭外匆忙的腳步聲打斷。擰眉揚聲問道：“誰在外麵吵吵嚷嚷擾人清靜。”
    卻聽外頭來人應到：“公子，前線戰報，十日夜，北齊趁雨偷襲，我軍全軍覆沒。成王被擒，將軍……戰死……”
    還未來得及放下的青花瓷杯落成片刻脆響。隨後亭中悄然無聲的靜寂讓外麵報訊的家人在悲憤中騰起一絲惶然。將軍已死，從未離過中原的公子，可要如何為將軍報仇！
    陶珈藍起身拍了拍君子蘭有些單薄的僵直後背，稍稍安撫了他的情緒後，對外揚聲遣退了來人。伸手撫上君子蘭眼瞼，一串熱液從手心擦過，終是讓他發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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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君子蘭敲開了先生的房門。火色厚裘包裹著君子蘭修長的身子，隻剩一雙漂亮杏核在外。見陶珈藍側臥枕畔，有些微的歉意繚繞。
    “先生。”
    陶珈藍披衣坐起。烏發垂落在敞開的胸口，掩不住寒氣。卻在燭光下襯得他有些妖嬈：“看來你已經有決定了。”
    點了點頭，解下厚裘坐到一旁，陶珈藍了然的眼神看得君子蘭有些拘謹。雖然不是第一次到先生的房間，但是自他到成人的十三歲後，便再也不曾在師傅房間留到深夜。臉在燭火下有些紅。深吸氣，語聲變得堅定。
    “我要去北齊。”
    “為了報仇？”
    “是，為了報仇。”
    落地有聲的回答讓房間回複片刻前的寂靜。君子蘭原本堅決的心情在先生的注視下，漸漸忐忑。先生不願他踏入仕途，是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他踏入人間紛爭。可是父仇可以不報，莫非要眼睜睜看著北齊打進南翰？如今南翰雖不敢稱盛世，卻也國泰民安，百姓富足。若真讓狼子野心的北方蠻子打來……想到此處，君子蘭心悸的愣了愣，一旁突然伸了隻手牽引著視線往一旁看去。
    “那裏有些東西，你帶在身上，會有用上的時候。決定何時啟程，便同我說一聲。出門記得幫我關上。”陶珈藍說完，和衣翻身睡去，不再理會一旁愣住的君子蘭。卻在片刻聽到門關上後睜開眼睛望上了床頂。
    君子蘭原以為他會阻止自己北上，卻不知道陶珈藍想的是另一個問題：君子蘭原是九天之上長於瑤池的一株仙花，如今下得凡來，雖是曆劫，生養他的人若非福緣深厚也不能與之結緣。沒理由如此薄命。
    彈指熄滅桌麵燭火，僅留牆角熏爐在房裏明滅。原本隻打算與君子蘭平平靜靜過完這人世一生的陶珈藍，少不得又得做好與他一起收拾行囊上路的準備了。
    “要與你一起，原來還是得費番周折啊……”抬手遮掩，床上男人微微勾起唇角。若是天帝安排，他的本性也不必再遮掩了。隻不知道那家人來前，子蘭原本要與他說的又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