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麵相溫和，氣息沉靜，是難得的好命，”紀時遷翹著腳，漫不經心地撥動著手腕上的檀木珠子，“命是好命，就是運差了點。畢竟好事不能讓你全占，沒事兒別狗拿耗子，應該就不成問題。”
    又一壺滾水衝下，墨綠的茶葉打了個轉兒，悠悠的沉到杯底，日頭微斜，已然過了晌午。小街上的人依舊多，西街角一群梳著衝天辮的小孩圍著賣糖人的吵吵鬧鬧，東街角石小三掀開一格豆沙包霎時就白霧繚繞。銅雀樓的雅閣真不是蓋的，窗戶大開，裏麵卻是很安靜。兩個人麵對麵坐著，桌上兩杯清茶，一把紙扇，此外無他。挑一雙桃花眼看過去，語速不快不慢，態度不鹹不淡，笑的也是那個風輕雲淡。紀時遷的午飯還沒吃，而豆沙包的香味卻好像晃悠悠的飄了進來。
    “小生隻想知道南非瑾的下落，”對麵的白衣書生似乎有點坐不住，兩個時辰盡扯些有的沒的，語氣難免有些衝，“此外，要多少銀兩但憑先生開口，唯一要求，越快越好！”
    “嗬，”好大的口氣，一個書生，能有多少銀子？紀時遷輕笑，伸手取過茶盞：“連城南布坊的老媽子都知道南非瑾早在三年前就消失了，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叫我怎麼查？若你一心固執，縱然查了，也僅是個皮毛。”
    白衣書生看著他飲下一口茶急急開口：“小生並不介意，先生盡力便是。”
    “咯嗒”一聲，杯子被放回了桌上，豆沙包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紀時遷麵無表情地展開那把“浮生長恨歡娛少”的扇子，順勢一擋，微微皺眉。查這種半條命消息，是消息人最不願的，查又查不到，價錢也抬不高，還要砸招牌。
    紀時遷就是個消息人，做的是給人查消息的活，然後按難易收取銀子。任何一個消息人背後都會有一定數目的“觸手”，大體包括些臥底的，易容的，扮小孩或者扮歌女的，又或者僅僅隻是幹跑腿的。“觸手”越多，技藝越精，就說明這個消息人越有實力，越可靠，同樣的消息，價錢也就自然而然的上去了。紀時遷就屬於這一類，唯一不同的是漫天叫價僅限於成本的十倍之內且一旦受理永不退回。想當年兵荒馬亂的時候，一個消息隻要和戰事搭上邊的，均以黃金計價，而如今太平盛世，錢沒那麼好掙了，這生意自然也要活著做。
    “老實說這擔生意，紀某不好接，”想讓他知難而退怕是不行了，紀時遷抖了抖扇子依舊是笑意吟吟，“這麵子上說不過去，還請公子另尋高明吧。”
    “撲通”，白衣書生聞言忽的跪倒在地。紀時遷嚇了一跳，收了扇子抬眼看他。
    白衣書生是卓家四少爺卓思凡，揚州儒雅公子他也算是占了個名。
    “先生，南非瑾昔日……昔日……有恩於小生，小生也曾許諾報恩。如今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迫在眉睫，而又聽到流言說南非瑾已死，小……小生不得不尋到他！”卓思凡垂頭跪著，雙手緊摳著地麵，鎖著眉躊躇了片刻又道：“小生……尋過多人，終無用。先生是最後一位了，先生若不答應，小生……小生隻有長跪不起！”
    聲音顫動，似乎透著層層水汽。素衣似雪，有如薄紙般脆弱。
    一個算是讀過書的人，怎麼成了這樣。紀時遷心中冷笑：“卓公子，據在下所知，你僅為卓家妾室所出，怕是出不起這銀子。”扇柄敲著桌子，桃花眼一眯：“你來找我總該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這生意場上，銀子到不了，這事兒也就辦不成了。”
    卓思凡一聽，眼淚就滴下來了，慌慌忙忙磕了一個頭，伏在地上哭道：“小生，小生願出一百兩，求紀大俠貴人相助！小生來世甘願做牛做馬，求求大俠，求求大俠啊……”
    紀時遷斜眼瞧他，皺起了眉。窗外，石小三的包子賣得差不多了，今天的第九籠包子正上鍋蒸著。
    “唉……”半響紀時遷長歎一聲，揮揮衣袖：“且去吧，你到揚州城的青樓裏探探消息。今日與你之說，勿再傳與他人。”
    那頭，卓思凡激動的像是重見天日，猛磕三個響頭：“是，是，小生多謝紀先生，多謝紀先生……”胡亂的抹了把臉，起身，又衝他和手一拜，再聲道謝下才退了出去。
    柳暗花明的揚州，早春的風輕觸著樹梢，令人心醉的溫柔，像戀人細碎的吻。
    雅閣裏就紀時遷一人坐著，薄唇緊抿，垂著睫毛，麵色陰沉的就要立即下場雨來。
    門外響起男子的腳步聲，簾子一掀，一道修長的身影邁入。男子大約二十出頭，黑衣束發，抱著劍站在門口，不出聲的看向坐在椅子上那個笑的牡丹花樣的人兒。
    “來來，阿夏，陪我吃包子去，坐了一中午，都餓成燒餅了。”紀時遷笑吟吟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理了理衣服，“嘩”的一聲展開“浮生長恨歡娛少”的扇子，慢悠悠的向段夏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