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自己起過很多名字，僅僅是因為它們很好聽。我一直認為名字隻是一個代號，和傳承家族姓氏沒有任何關係。中國和西方不一樣，你放棄一個姓，它絕不了後的。所以我覺得，名字好聽就夠了。如果非要為這種行為找個原因的話，我隻能說這是因為父母給我起的名字的關係，尤其是對於女孩子，“錢”這個姓要是能搭配出一個不那麼俗的名字才怪了。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估計周圍的人也這麼認為。我的性格裏夾雜了太多複雜的因素，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而不那樣做。就好比我的字，心情好的時候認真寫還是挺大氣的，奮筆疾書玩速記的時候就會扭曲成一團。對於一個下筆不能控製字的走勢的人，其性格想必也可見一斑。
    記事以後，每一時刻每一秒我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盡管不同的階段心境不同，目標也大不相同。十二歲以前，我努力的目標一直都傻傻地定位在以後要賺大錢要給母親買一套大大的配遊泳池的別墅。這目標其實不怎麼堅定，譬如沒賺成大錢的話怎麼辦，我倒是一點也沒想過。十二歲到十六歲，我在看小說。那些故事裏的人和現在網絡上隨處可見的高傲冷漠霸道的主角不同，他們的故事很悲愴，很無奈，透露出無法忽略的絕望，每當你快要忘卻了就在你心上的同一個地方反反複複割開那道口子。那段日子與其說是一年如十年般的長大，不如說是一年如十年般的老去。
    我曾糾結過什麼才是正義與邪惡，一人的生命與多人的生命是否可以比較。然後在愛上那人的時候，我得到了答案。其實我不太清楚愛情是什麼，更不明白為什麼愛情會使人心跳加速，它在我心裏留下的印象除了眼淚還是眼淚，但我依然想把這種感情稱之為愛。每一天看不到他，就止不住的思念；每一次念著他的名字，就覺得他是我的整個世界。然後我對天空上不知是否存在的神靈說，如果可以讓他活著，我願意獻上我的生命。但我發現我還是太貪心了，所以我又對神靈說，如果可以讓我見到他一麵，我願意以今生所有的快樂和幸福作為交換。我可以獻出我的所有，隻希望他能幸福。他的正義便是我的正義，除卻那些愛我的人，他的生命重於我所擁有的一切！如果這是愛情，那麼世上將再也沒有比這更莫名其妙，更令人絕望的愛情。
    也許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不過這沒有關係。十四歲到十六歲的三年，我大概用掉了一輩子的愛情，連同對於世界矛盾的疑問，一起熄滅下去。看著身邊的朋友們嬉笑怒罵，我總是禁不住的笑，隻有從那裏麵，我還可以感受到為數不多的小小的快樂。
    也許正是這一環永遠的空缺造就了完滿，一無所有的我在十七歲那一年頓悟。我不想再去拚命讀書，賺很多很多的錢，我隻想一切隨心，順其自然。我想做一個普通的好學生，而非精英中的精英。我覺得玩遊戲可以放鬆，讀小說可以讓人感到快樂，於是再不像過去那樣有所顧忌。然後，從不聆聽我禱告的神靈居然諷刺地幫了我一把。二十歲那年我意外地得到了一筆遺產，也就在這一年，世界末日的說法流傳開來。
    盡管我的直覺一向不準，這一次我卻莫名地確信瑪雅人的預言。無關乎神靈，隻是覺得即使自然不毀滅人類，人類自己也在走向盡頭。
    我說服了母親，帶著我唯一的親人開始了旅行。大部分陽光燦爛的午間我都會坐在街邊，以一個旅行者的身份請求聆聽故事，並一一記錄下來。除卻與母親偕同遊玩的時間，最後剩餘的我都用來構思自己的世界。
    我一直以為，若要問起失卻了信仰的當今人類，最接近神的是誰，答案會是“小說家”。然而並非所有的小說家都擁有神的特質，筆下的故事能近乎於一個世界的並不太多。我曾經想過，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區別是什麼？首先我以為，是構造世界的基礎。我所處在的空間被稱之為宇宙，我的種族使用的力量，我們稱它為“科技”。這就如同小說裏所寫的，修真世界的基礎在於天地靈氣，魔法世界的基礎在於魔法元素。其次，便是法則。平行世界是否被允許存在，時間是否被允許倒流，空間能量是否有高低之分，這些，便是大的法則。而生命誕生之後，便產生了小的法則。生命的力量最強可以到達什麼程度，眾生平等或是弱肉強食，因果循環或者天道無情。
    然而事實上，文學家藝術家們筆下的世界，即使看起來不那麼完整，我也認為它們是存在的。也因而，我永遠無法接受“虛擬”、“臆想”之類的說法。究竟什麼才是世界，什麼才是真實？作為平等生物的我們，永遠也沒有資格把自己放在更高的位置上評定這一切。我的愛情因此而存在，我也因此而失望。所以即使今日我明白再多、臆測再多，感情也再無法回到四年以前。
    我一邊旅行一邊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一邊做著我最喜歡的事：看故事、聽故事。我喜歡人類的複雜多變，無論是崇高無私抑或陰險狡詐。我眼中的人類是完整的，美好的品德固然令我感到溫暖欣慰，最本質的人性也並不會令我感到厭惡。我們所處的世界本質上依舊是弱肉強食，所謂的因果循環也不過是人類中的弱者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人類自稱為萬物之靈，如果我們不陰險，我們早已被世界所淘汰；如果我們不崇高，我們也將被自己滅亡。
    我想，我還是愛著人類的。於是，對於那個本該是一種解脫的日子，我不由得生出了些許不平。我終於確認了現在的這個世界上沒有神，否則如我這般向佛祖跪拜，向上帝祈禱，同時信仰希臘諸神的人早應該被扔進地獄，或者虛無之境直至靈魂消散。所以那個日子的來到無論是出自於法則或者神明，它早已被注定，任憑人類再怎樣努力也不會有用。生命中的最後幾個月，我看著世界的秩序走向混亂。沒有如電影裏一般的隱瞞，人類也並不需要諾亞方舟——因為我們知道，我們逃不掉。
    我不在乎死亡，可我認識的人們在乎。同樣出自於精英學校，我的朋友們大多身居高位，還有許多的理想沒有實現，有許多的渴望仍未完成。我否定了自己三年前的想法，在少數人的極端自私和多數人的無私與美德之下，人類生存與毀滅的幾率是對半開。然而現在，這50%的幾率被抹去了，我感到了不平。但我不是神，我不知道這樣的結果究竟是我們咎由自取還是無妄之災。事實上，即使不平，我也改變不了什麼。唯一的結果是再一次證明了這個世界上現在沒有神明，當最後的最後我站在山崖上喊完那些話，空中並沒有看到天雷落下，最終我的死法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最後的幾個月，理應天氣漸漸轉冷。我曾希望我們能死在一個飄雪的日子裏，隻可惜愈演愈烈的熱浪抵消了這個季節應有的寒冷。於是我終於覺得，這樣暖暖的氣候也不是太壞。
    開始的時候全世界亂成了一片，每日裏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些不那麼令人愉快的消息，而我知道這些甚至都是已經被粉飾了大半的。然而最後想象中的大打出手並沒有出現，盡管各地的秩序已不堪入目到極點，但好歹也沒有發生更大的混亂。我很驚訝，於是又忍不住多喜歡了人類一點點。然後在最後的那幾天，一切又重新變得平靜起來。騷亂過後，是成片成片的人聚在廣場上、廢墟間一起安靜地禱告。不親眼所見就永遠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所帶來的震撼。我們的神明拋棄了我們，而我們在最後的關頭重拾了信仰。我們再一次向他們禱告，為的卻不再是自己，而是身邊的人們。我坐在一邊禁不住痛哭流涕，突然想起來自己應該做的是微笑而不是流淚，結果卻隻是讓自己哭得更加大聲。
    站在山崖上的時候，我短暫地回顧了自己的一生，最終想起的卻隻有寥寥數個片段。對於我的母親我已做得很好，彼此都沒有留下什麼遺憾；而我的朋友們都是聰明人，用不著我去操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最後的三年我過得很開心，我終於完成了很多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我如願以償地聽了很多故事，看了很多故事，也寫了很多故事。我走遍了所有自己想要去的國家欣賞了許多景色，所有積攢下來的遊戲全部通關，留下的唯一歎息也是關於我的同胞們。
    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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