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且去守門的老人家那裏看一看，梅雨天氣，免不得犯了風濕，還得你去照料一番。”
    青黛見狀看了一眼外麵的雨勢，撇撇嘴：“先生你哪是中醫啊——”千眉聞言饒有興味地抬起眸子，清淡的眼睛毫無波瀾，等待她的下文。“整天想著普渡眾生，你就是個活菩薩嘛。”
    千眉失笑。抬手指了指藥鋪另一旁正焙著的湯藥，無奈地搖搖頭。“既然如此，你就幫我熬藥吧。”女孩興奮地拍拍手，作出摩拳擦掌的樣子，直奔向吱吱冒著藥味的瓷罐，賣力煽起手中的蒲扇，準備揭開藥罐蓋子的時候又被撲麵而來的蒸汽熏了眼睛，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望著少女明媚的臉，微微笑起來。
    雨下了一夜，嫋嫋的藥氣升騰在天地間，平白添了一股守候的氣息。無論受了什麼傷害，無論有什麼樣的病痛折磨，隻要聞到這隱隱約約的微苦的藥香，便會感到安心。因為它是世間眾生的健康保證，它是湯藥間回蕩的溫柔與體貼。
    這，便是藥鋪的力量。而每一個擁有它們的中醫，都有一種令人寧靜的美麗。烏發翩飛，垂落雪白的長衣，輕輕曳地，纖塵不染。微涼的氣息，以及草藥味的芬芳是他獨有的味道。
    靜立了一晚，衣襟的下擺都沾上了露氣。千眉恍如隔世地想起那一次在山間與師傅關於露水的談話，那麼遙遠，那麼寶貴得無法靠近。夢也偏冷，靜待時光一點一點溜走，是自己俯首在本本藥典之後的身影，數年如一日。
    轉眼，十年便過去了，恨已經被歲月衝的很淡很淡，可是近若親人的死去，怎能不銘記於心？紅塵紫陌，雨紛紛夾雜著藥香，飄蕩在潮濕的青石板上，千年的老城，平添一抹蕭瑟。
    師傅，千眉絕對會成為一代名醫。不負你的期待，用手中的湯藥治愈眾生的疾病。
    下醫治人，中醫治病，而上醫，便能濟世。垂下眸子，白皙的掌心也洋溢著草藥的清香，微苦，卻很清淡到微不可查。
    “先生，走吧走吧。”思緒猛地被驚起，千眉掩下了驚異，轉過身去，雙手負立在身後。淡淡地勾起唇角：“你打理好了？”
    “那是當然。”青黛拍拍胸脯，示意千眉看她身後的背簍。千眉一頓，眉眼微微彎起，笑意清淺：“那是師傅的，他以前總喜歡帶著它去采草藥。”
    青黛點點頭，不耐煩地看看腕上的手表：“先生，現在可不是懷舊的時候，我們快些上山吧，倒時候遲了，山上起了霧，可就不好了。”
    千眉點點她的眉心，白袍輕輕一旋，人已掀了簾走出去。
    青黛一愣，回過神後忙不迭追上去。
    有千眉，崎嶇的山路到也沒那麼難走，隻是千眉不時地停下來，蹲下身，撚起一顆草藥，細細嗅著，然後挑選可以入藥的采摘，一邊娓娓地向青黛說著它們的樣子和藥效，青黛也有模有樣地隨著千眉俯身在散著微微清香的土壤上，感受它們的質地和氣味。
    千眉的聲音，在朦朧的山間，格外空靈而悠遠，仿佛在講述千年來的曆史一般，極有耐心，知無不答。
    青黛莊重地折了一株半夏，輕柔地放入身後的背簍中。千眉帶著笑看著她的動作，眉目也彎了起來，如謫仙一般飄渺。沉默了片刻，他終於開口道：“青黛，你知道麼。以前師傅親自帶我來采摘草藥，便是在這裏授給我如何行醫，如何治病的。”
    青黛抬起頭，明亮的眸子晶瑩剔透，等著他的下文。
    “師傅說，要我把醫術傳給一個心思明淨的人，然後讓濟世的藥方一直傳下去，一直傳下去。”
    “我想，我找到了那個可以托付師傅一生心血的人。”
    “你可以麼？”白衣紛飛，兩丸淺淡的眸子猛地清晰，倒影著眾生萬物的像。青黛像被蠱惑一般失神地點點頭，千眉見狀神色一鬆，微笑起來。
    這是真正開心的笑容，他的眉目瞬間如同舒展雲煙繚繞的水墨畫，絕美無比，莞爾間傾國傾城。“青黛，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想把這些傳授給你了。隻是，我在猶豫，不知你是否願意為它付出一生的代價。”
    青黛的眼角微微濕潤，卻還是發誓樣一字一句地堅定道：“師祖在上，青黛願意向先生一般，終身致力於濟世救人，付出全部的精力，無怨無悔。”千眉擺擺手，眸光清淺，卻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期盼：“那麼，為師就給你上第一課。”
    “咦，先生，”青黛沒有察覺千眉稱呼的轉變，隻不解地問道：“先生從前不是已經令我熟讀醫術，並可以開藥方了麼，可那這又是什麼呢？”
    千眉搖搖頭，長長的睫毛如凝注一般忽閃，彎下幾分清冽：“這不一樣。我今天便要告訴你，世間萬物無不相生相克。”俯下身折下一棵青黛方才采摘下的半夏，語調輕緩而溫柔：“這半夏雖是鎮咳的良藥，卻是有毒之物。你找找看，在這棵半夏的十步之內，必有解此毒之方。”
    “那是什麼呢？”青黛聞言便細細在土壤下搜尋著，半晌無果。千眉見狀便提醒道：“這半夏生長於土壤之上，因其相生相克，解毒之物必定深埋土壤。你可以看看這十步之內草藥的根莖。”
    她蹙起眉頭，索性用細長的手指去掘土。少頃，便興奮地大呼小叫起來：“先生，我看到了，這十步之內沒有任何植物的塊根，唯有這生薑——這解毒之物，便是生薑罷？”
    千眉笑：“不錯，解半夏麻痹，痙攣導致不治的藥材，便是這生薑。”說罷他撿起地上尚有泥土的生薑塊根，垂下睫毛道：“生薑搗成汁液，直接服下，其毒便解。”
    青黛若有所思，搶先道：“那麼若是染上疫病的村落，那麼村子周圍生長得蓬勃的植物就定是能治愈疫症的藥材，對麼？”
    千眉挑挑眉，笑容淡雅：“青黛，你果然就領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