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四月下旬，天心樓舞祭的準備工作徹底步入正軌。
    因為，我把主曲給了琅琊。
    那天，是下午吧？
    被吻的事過去三天之後，我去找琅琊。
    在這三天之中，他從未出現在我住的地方。
    正是黃昏，琅琊閣外的花隻剩下一株晚開的天青色牡丹，被晚霞映襯得十分美麗。
    那天的晚霞很好，從琅琊閣閣樓上雕花的紅木窗戶可以看見滿天的深紅魅紫，蔚藍天空像被錦緞鋪滿。
    琅琊靠在欄杆上，側身看一本書。
    我進去，打過招呼之後，在茶桌邊坐下。
    “這首詞，你看看。”
    琅琊漫應一聲，翻過一頁：“唱給我聽。”
    什麼？
    沒有聽見我的聲音，琅琊抬起眼睛，看我一眼說：“我說，唱給我聽。”
    “這隻是一首詞。”我解釋說：“我唱得不好。”
    “啪”的一聲，書落地，琅琊的身體瞬間逼近，拉開椅子坐下，手撐著書桌俯視我。
    我別開眼睛，投降。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枝換酒錢。”我歎息一聲：“這一段，可以試試用伶童的聲音讀出來。”
    “接著讀。”琅琊低頭，目光掃過我手中展開的卷軸。
    這樣聰明的人，一目十行，掃一眼就已經看完了，為什麼還要我讀出來？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複日，花開花落年複年。”我緩緩讀出，偏臉避開他目光。
    出乎意料的，琅琊並沒有捏住我下巴強迫我看他，我驚訝的轉頭，看見一張美得驚人的臉。
    高鼻，白皙皮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像是在暗夜中沉睡了千年的高貴血族，睫影沾在臉頰上，安靜得讓人心疼。
    心疼？
    我別開眼睛，把頭昂起，驅除心中異樣的感覺。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身，酒盞花枝隱士緣。”感受到肩上忽然增加的重量，我身體一顫，卻沒有推開。
    “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
    “暮。”耳側傳來慵懶聲音，琅琊話中的疲倦讓人不忍拒絕：“可以唱嗎？”
    “可以。”
    “唱吧…”
    我閉上眼睛，背部漸漸放鬆，靠在椅背上，琅琊在我肩上“嗯”一聲，整個身體都靠了上來。
    又是，頭疼嗎？
    不像呢。
    頭疼的時候，會拒絕所有的善意，隻要別人看見他虛弱的樣子，立刻就化身為刺蝟。
    是累了嗎？
    很像啊。
    向來是驕傲地站得修長挺拔的身體，此刻疲倦得軟化，順從地靠在我身上，連呼吸都變得溫和。
    是，累了吧。
    睡著了嗎？
    琅琊身上獨特香味，清澈，帶一絲涼意，縈繞在黃昏的閣樓上。
    絲綢一樣的黑色長發，優雅地鋪滿整個後背，不時有散發被晚風吹得沾到臉上，琅琊在夢裏被弄癢，微微皺起眉頭。
    我小心地伸手，替他將散發攏到耳後。指尖觸到美玉一樣的麵孔，忍不住輕輕撫摸一下。
    琅琊睡得很淺，感覺到臉上的撫摸，嘟囔一聲，卻沒有醒來。
    被發現了。
    我無聲地笑著指尖按上蹙緊的眉頭，一點點撫平。
    平時狐狸一樣的人，睡著時卻是這樣的毫不設防，讓人不忍心打擾。
    “琅琊…”
    “嗯…”
    “我唱了…”
    沒有回應，肩上的呼吸平穩均勻。
    睡著了嗎？
    那我可以唱了。
    “海的思念延綿不絕，終於和天在地平線相會…”
    “讓我相信你給我的誓言，就像一定會來的春天…”
    “我始終帶著你愛的微笑，一路上尋找我遺失的美好，不小心當淚滑過嘴角，就用你握過的手抹掉…”
    一遍一遍，到此為止。
    唱給自己聽的歌，唱給黃昏聽的歌。
    想起在KTV點歌的時候，維汜總是替我點女聲的歌，即使被我拿話筒砸也死不悔改。
    沒想過，真的唱起來，感覺也很好。
    看見琅琊王府的屋頂，青色琉璃瓦在晚霞映照下變得半透明。
    晚歸的飛鳥，疲倦沾滿翅膀，帶著一身煙火歸來。
    這裏不是我的世界。
    這裏沒有我的家。
    我迷路太久，忘記歸途。
    我回不去了。
    一直尋找，一直握著手中執念不肯放開。
    累了。
    我走過荊棘，傷痕累累。
    背負執念，疲憊不堪。
    放手嗎？
    不。
    還是不甘心吧？
    問一個名字，其實，是問一個向某人興師問罪的理由。
    卿，你欠我一個答案。
    你們欠我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