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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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纏綿,瀝瀝而下,打在殘荷上,濺起一種很冷的聲音。
炎靖負手,慢慢走著,又走到了太液殿。
林層秋離開已經整整十五日了,炎靖立在太液池前,望著一池枯殘,內心的憤怒淡成了憂傷,就好象太液池上蒙蒙的霧,淡如雲煙卻無孔不入。
十五日了,自從相識以來,不曾有過這麼久的分別。記得他十六歲那年,林層秋代天巡狩,巡視嘉雲六州,也隻分開了十四日而已。那時,每日都會有千裏加急奏表遞到京裏來,每份奏表裏都夾著林層秋寫給自己的信,寫沿途見聞人情風物,比奏表不知有趣多少。有一封信裏,還夾著一片火紅的楓葉,薄如蟬翼瑰麗異常。那日夜裏,他夢見那人一身白衣,立在那漫天紅楓裏,如雪如雲。
次日醒來的時候,蘇福告訴自己林相已於深夜抵京。一生中,未曾那樣迫切地渴望早朝。也就在那一日,在早朝之後將他留了下來,一直留到了月落之時。
那一日的夜裏,他的唇嫣然如楓紅,帶著清雅如蓮的芬芳,讓自己在得到他的刹那湧起不可抑製的悲傷。那一瞬間,世間再不能有更近的貼近,恍惚之間,卻是自己在岸邊,他在水中央,相隔著一生的距離。
在得到他的瞬間,也知道此生永抓不住他。
炎靖望著一池殘荷,茫然地伸出手去,冰冷的雨打在他手上,也打在他心底。
蘇福看著,跪了下來:“陛下,把林相接回來罷,奴才求您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磕頭,雨水打在青石上,漸漸起了淡薄的血色。
炎靖蹲下身來,雙臂緊緊環住自己:“朕很想他——可是朕不敢讓他回來——朕怕再傷了他,朕怕自己又會象那日一樣打他——”他慢慢地說:“朕心裏還在恨,恨他的欺騙——朕還在恨——不敢讓他回來——”他把頭埋進臂膀裏,喃喃道:“朕很想他——很想很想他——”
蘇福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人間帝王在淒淒風雨中將自己抱成一團,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縮在宮殿角落裏孤寂的孩子,也許無論時光怎樣變遷,他都注定是那最孤獨的人。
昏暗的囚牢裏,兒臂粗的鐵欄泛著幽冷的光,呼吸之間是濕冷的血腥味道。一燈如豆,映著拙塵打坐的身形,在地麵上拖出悠長的陰影。
“哐——”極遠處的一道鐵門驟然打開,聲響如箭直直射入天牢最深處,拙塵猛地睜眼。眼前燭火驟然一跳。
仿佛有千百人從那狹長走道奔來,腳步急錯紛雜,整個天牢也隱隱震蕩。
拙塵站起,轉身來到欄前,直直看著鐵柵外狂奔而來的人——帝王炎靖,眼底波瀾激蕩之後是濃濃的嘲諷。
“阿彌——”未待他佛號宣完,炎靖已撲到欄前,雙臂伸出,竟一把把他拽住,手臂猛收,拙塵整個人狠狠撞在鐵欄上:“說!你把層秋弄到哪裏去了!”
拙塵額頭撞破,立時鮮血長流,漫過左眼,一片猩紅。他望向炎靖,無限驚疑:“林相失蹤了?”
炎靖雙眼通紅,砰——一聲提著拙塵又撞上鐵欄:“你說不說!說不說!”
已有侍衛開了牢門,勸道:“陛下,您放開他,他才能回話啊。”
炎靖哪裏聽得進去,拎著那拙塵砰砰又撞了幾回,才猛地甩開。拙塵踉蹌退了數步,抬起頭來,已滿麵鮮血。
炎靖立在那裏,半俯身子,手撐在膝上,喘息不定。衣發俱已濕透,吧嗒吧嗒地往石板上滴水。隻一雙眼尤死死地盯住拙塵,凶光裏勃勃殺意。
拙塵先緩過一點氣來,道:“林相決非貧僧劫走。”
“那你讓誰劫走層秋的?”炎靖衝到拙塵身前,五指扣緊了拙塵的頸項,大力收緊:“把他還給朕!否則朕馬上殺了你!”
拙塵滿麵血紅,也看不出臉色如何,但雙眼卻漸漸瞪出,艱難地道:“不——是——我——”
炎靖一把扔開他,卻抬腳狠勁一踹,將他踹倒在地,又是三兩腳:“不是你是誰?是你說要朕後悔!不是你還能有誰!”
“他快要死了!”拙塵終吼出一聲來。
炎靖刹那僵立:“你說什麼?”
拙塵深深吸了一口氣:“林相快要死了!他活不過這個冬天!就為了你,為了你的孩子!”
炎靖盯著他,死死地盯著他,猛地一腳踢在拙塵心窩:“你胡說!”他竟似瘋了一般,連著幾腳,腳腳往拙塵胸口踢去,腳腳往死裏使勁:“你敢詛咒層秋,朕殺了你殺了你!”
拙塵也不反抗,任他踹著,連挨了十數腳,嘔出一口血來。他張開眼,精芒暴射,突然伸手一把抱住炎靖的腿,雙臂一合,猛地將他摔了出去。
侍衛們大驚失色,刀劍閃亮,一時全朝拙塵後背招呼去。
拙塵微一側身,僧袍激蕩,一拂之下,刀劍紛紛斷落,丁當聲中,拙塵已掠至炎靖身旁,五指如鉤鎖死了炎靖的咽喉,沉聲道:“退下,誰敢上來,貧僧就殺了他。”
那些侍衛眼見皇帝落在人家手裏,哪裏敢不聽命,退至了牢外。
拙塵低頭看著炎靖冷哼一聲:“陛下,貧僧要殺你,易如反掌。但是貧僧不會殺你,因為我不希望林相的孩子將來恨貧僧殺了他的父親。”他看著炎靖,充滿憐憫:“你那麼愛他,卻連他快要死了都不知道。如今他失去蹤跡,對你來說,不僅是生別,更是死離。即使他現在還活著,你炎靖卻已經永遠永遠地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