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宮篇 何曾吹落北風中 第一百零六章 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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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訊問,那刺客指認是豫王所派,先皇龍顏大怒,指豫王陰險狠毒,不顧父子之倫,意圖造反,罪當至死。”柴淩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詹台翎的心也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駕崩前,先皇傳下口諭:‘徽王仁孝恭順,才能卓絕,可堪大統,特傳位於徽王殿下。’”陸玄起身,悲痛之餘鄭重其事地說道,繼而再次跪下:“臣陸玄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急忙俯身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隻餘詹台翎愣怔當場。
“鏡亦寒為了皇位不惜謀害父皇,朕甚是心痛,”徽王痛心疾首地說,“當務之急是要捉拿他,以慰父皇在天之靈啊!”
“皇上真乃仁孝之君啊!”陸玄再次俯身磕頭,眾人相繼紛紛垂首。
“詹台翎!”徽王目光直視而來。
詹台翎深吸口氣:“臣在!”
“著你前去緝拿鏡亦寒歸案!”不容置喙的語氣。
詹台翎抿了抿唇:“是。”
“傅義坤,你協同柴都統隨後,查抄豫王府!”
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已經停了,豫王府早已被重兵重重包圍,詹台翎駐足在門前,不願再向前。
“大人?”身邊人催促道。
詹台翎回過神來,袖攏之中的手攥緊了玉佩。
走進府中,隻見書房門大開著,鏡亦寒正對著詹台翎,手執一壺酒,原本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場在看到詹台翎的瞬間化為一層層決絕的憂傷。
“詹台大人,好久不見!”鏡亦寒輕鬆一笑,仿佛等待了多時。
詹台翎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鏡亦寒目光看到詹台翎身邊的人:“龍椅還沒坐穩,就派你來拿我,三哥也太心急了。”
……
“難得今晚這麼好的月色,詹台大人可願與我喝幾杯?”鏡亦寒舉壺相邀。
詹台翎轉向左右:“守在這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
靴子踩在雪中,發出好聽的“沙沙”聲,詹台翎一步一步,走到鏡亦寒麵前,擋在他身前。
鏡亦寒倒了杯酒遞給詹台翎:“距你我上次喝酒也不過一月而已,沒想到這麼快又有機會再次對飲了。”
詹台翎接過,卻不飲,而是低聲問:“隨塵呢?”
鏡亦寒自顧自地喝了:“我派他去找先生了,我告訴他,先生會有辦法的。”
詹台翎倏然間覺得自己的手開始顫抖:“事到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你這麼說隻是為了保他脫身,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隻管他人死活不顧自己嗎?”
鏡亦寒不語,隻是再為自己添了一杯酒:“是我連累了你們,我不該把希望寄托在柴淩身上,自他背叛以後,我就知道,敗局已定,我隻能盡我之力,保你們無虞。”
詹台翎猛一仰頭,喝盡杯中酒:“我剛剛看過了,隨塵留了十幾名暗衛,一會兒我會去拖住那些人,他們會護送你逃出去,亦寒,你走吧!”
鏡亦寒為詹台翎倒酒的動作一僵,抬頭就問:“那你怎麼辦?”
“隻要你能逃出去,別的都不重要了。”
鏡亦寒聞言,低頭繼續倒酒,而後苦笑著說:“阿翎,漫說三哥根本不會給我逃出去的機會,即使逃得了,你以為我會為此犧牲你嗎?”
“亦寒!”詹台翎內心焦急,卻又不能被身後那些人看出端倪。
鏡亦寒阻止詹台翎再說,他看著詹台翎,認真地說道:“你想過沒有,你一個大學士,三哥為什麼要派你來捉拿我?”
詹台翎怎麼會不知。
“三哥要試探你的忠誠,你隻能帶我去見他。”
“不行!”詹台翎想也不想。
“阿翎,你的身份不能暴露!”鏡亦寒低聲吼道,棕褐色的眸子像要噴出火來。
這是鏡亦寒第二次對他發火。
略作平複,鏡亦寒開口:“三哥不會放過我的,阿翎,聽我說,你要活著,你是我所有的希望,帶我去見三哥,繼續取得他的信任,然後盡力,幫我保住先生,保住隨塵,保住那些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詹台翎看著鏡亦寒,他笑著衝他點點頭,而後猛然執酒仰天大笑:“百年社稷,千秋功名,萬世太平,到頭來,不過一場,繁華過盡。可堪回首,隻笑身無君王命!”而後將酒一飲而盡,一甩手,酒壺落地,支離破碎。
詹台翎抿唇,毫不猶豫一把抓住鏡亦寒。
“阿翎!”鏡亦寒大驚。
“你如此犧牲,無非是想救我,”詹台翎迎著鏡亦寒躲閃的目光,“今後如何我不管,現下你必須聽我的,離開這裏!”罷了,就讓他自私一次吧,他不能讓鏡亦寒死,他相信,那些鏡亦寒一心想要保護的人,也會讚成他這麼做。
“皇上駕到!”
詹台翎措手不及,被鏡亦寒一把反手將自己捉住,不過瞬間詹台翎手上便多了一把匕首,刀尖直指鏡亦寒。
詹台翎還沒反應過來,隻見鏡亦寒向他投以欣然一笑,然後便抓著詹台翎拿著匕首的手,生生向自己胸口處刺去。
頓時,鮮血四濺,徽王也恰好出現在二人視線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詹台翎根本來不及阻止,一聲“不要”還沒說出口就被鏡亦寒的怒吼聲淹沒:“詹台翎,你這個卑鄙小人,竟敢暗算我!”然後狠狠一腳將詹台翎踢開。
詹台翎連退幾步倒地,覺得肋下生疼,身後是徽王冷冽得聲音:“把造反之人給朕抓起來!”
鏡亦寒拔出匕首迎敵,卻終是寡不敵眾。
侍衛押著鏡亦寒,他不肯下跪,迎風而立,不著痕跡地向詹台翎報以微不可察的笑容,帶著無限淒楚,而後冷冷地看著對麵的人。
“鏡亦寒,你派人行刺先皇,意圖造反,如今事情敗露,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鏡亦寒瞥了那人一眼,眼中滿是輕蔑之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什麼好說的。”
“六弟,念我們兄弟之情,你若肯認罪,我便饒你一命。”上揚的語調,透著令人厭惡的虛情假意。
鏡亦寒嗤笑:“你想堵天下人的嘴,好讓你的皇位坐的安穩?鏡亦城,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鏡亦城神色一凜,走上前去,湊近鏡亦寒:“手下敗將,還敢口出狂言?”
然後退後,猛然一把掐著鏡亦寒的喉嚨,笑得奸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鏡亦寒也笑了,他深吸口氣,掃了柴淩一眼,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你絕情,沒有你狠辣,所以,我輸了……”
鏡亦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手無意間一鬆。
隻這一瞬,鏡亦寒掙脫禁錮他的侍衛,手持匕首直衝鏡亦城而來。
鏡亦城本能躲閃,卻慢了一步,肩胛挨了重重一刀,一連退後數步,被人扶住,轉而對著衝向鏡亦寒的眾人大叫道:“給朕抓活的!”
鏡亦寒被包圍,透過縫隙,詹台翎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嘴上無聲說著兩個字,然後釋然一笑,舉起手中的匕首,直插心髒。
“慕寒!”詹台翎心裏大喊著,隻覺得這一刻,天地靜止,無聲無息。
但是鏡亦寒卻聽到了,他不著痕跡地再次看了一眼詹台翎,嘴角依然殘留著笑容,然後緩緩倒下。
這一刻,景慕寒與鏡亦寒在詹台翎麵前,合二為一。
“詹台翎……好名字,我叫景暮寒,倒是虛長你四歲。”
“我可以幫你們幹活啊,做家務什麼的,你總不忍心讓我一個傷患流落在外吧!”
“下手真是狠,也不怕把我們阿翎破了相!”
“阿翎……你今天白天叫我‘慕寒’。”
“比景慕寒親切多了,以後就這麼叫我吧!”
“我所求的,不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罷了。”
“阿翎,你難道不想跟我一起,完成一個強大的太平天下嗎?”
“阿翎,四年前,我需要你,四年後,我依舊需要你。”
“阿翎,過了年,我想去求父皇,讓他把清韻指給我。”
阿翎,阿翎,阿翎……
他永遠也忘不了,初見時,受了傷的景慕寒,穿著粗布衣裳,斜靠在床上,棕褐色的眸子裏滿是笑意;他忘不了,身為皇子的景慕寒,是怎麼在雨中一跪就是一個時辰,隻為祈求一個教書先生對自己的原諒,他想,自己也許永遠也沒機會知道,當年的景慕寒,到底與先生說了什麼;他也忘不了,景慕寒為了保護他,被人踢傷,卻一直不肯告訴他。
他忘不了景慕寒,那個玩世不恭的景慕寒,那個占據他一生大多數快樂時光的景慕寒。
他也忘不了鏡亦寒,那個無奈而哀傷的鏡亦寒,那個總是笑得苦澀的鏡亦寒。
他們終究是一個人,無論是快樂的景慕寒,還是憂傷的鏡亦寒,都是詹台翎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你真有意思,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