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宮篇 何曾吹落北風中 第一百零二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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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詹台翎似乎預感到有事將要發生,頗覺得心神不寧,果然,剛剛躺下不久,房中再次出現一黑衣人。
雖然在夜色之下,不過看體型身手,誠然是幾日前光顧過這裏的那位。
對方三番兩次前來,挑釁之意明顯,再想到自己所丟之物,詹台翎不禁怒火中燒。
而黑衣人似乎也比幾日前更為大膽,翻箱倒櫃,仿佛故意在引起詹台翎的注意。
詹台翎一把抓過外衫穿上便與他再次交手。
熟料不過幾招,黑衣人便再次跳窗而逃,為追回失物,詹台翎不得不追上前去。
黑衣人輕功極佳,遠遠將詹台翎甩在了後麵,卻又能讓詹台翎恰到好處地發現自己的蹤跡,倒是更像是要帶他去什麼地方。
詹台翎想到這裏,心裏頓時明白了八分,腳下步子也開始放緩。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回客棧,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受支配,甚至加快了腳步,緊緊跟在黑衣人身後。
不過頃刻,黑衣人便消失在一家偏僻的小酒館附近,詹台翎站在酒館門前,伸出手,卻久久不敢推門。
事已至此,不能再逃避了。攢足勇氣,詹台翎雙手用力,輕輕把門推開。
“嗖”的一聲破空而來,詹台翎及時接住,竟是他丟的東西。
景慕寒的玉佩。
指尖冰冷,詹台翎攥緊手中玉佩,下意識摩挲著玉佩背麵的“寒”字。
“阿翎,好久不見。”熟悉的聲音,帶著歡快的語調,一如往昔,仿佛近在耳旁,卻又仿佛陌生在天邊。
背後門被關上,詹台翎深吸口氣,低頭上前,抱拳行禮:“參六殿下。”
不知不覺間,四年早已過去,如今在他麵前的,早已不是景慕寒了。他可以是當今聖上最愛的兒子,可以是珺月六皇子,可以是鏡亦寒,卻唯獨不是景慕寒。
景慕寒,早已隨著歲月離開。
死一般的寂靜。
“阿翎,你非要這樣麼?”低沉的聲音,帶著極難察覺的的落寞。
詹台翎抿唇,最終抬起頭來,目光落入那雙棕褐色的眸子之中。
四年的時間,鏡亦寒身材更加挺拔,麵容少了分蒼白,呈現自然健康的眼色,眉眼之間褪去了稚嫩的青澀,多了穩重與成熟。
鏡亦寒看著詹台翎笑了,那笑容,一如往昔,卻帶著幾分苦澀。
“若不是偷了我送你的玉佩,你怕是不會來見我吧。”
詹台翎這才看到鏡亦寒身邊的黑衣人,正是兩次潛入他房中的那位,此時已經摘去蒙麵,是一位眉目疏朗的俊朗男子,見詹台翎打量自己,微微頷首。
詹台翎也衝他點點頭:“你什麼時候知道我來京都的?”
“如果沒有棲鳳樓擂台一事的話,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鏡亦寒起身上前,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詹台翎稍一猶豫,便隨他在桌邊坐了,黑衣人上前為他斟了杯酒。
“本來隻想讓隨塵摸摸你的底,沒想到他竟然發現了……”鏡亦寒看向詹台翎手中的玉佩,眼中劃過似笑非笑的捉弄。
詹台翎一時局促,想來鏡亦寒是知道這玉佩是在自己外衫裏找到的。
“所以你就引我到這來?”他開口,意圖掩飾自己。
“不,”鏡亦寒端起酒杯,棕褐色的瞳仁熠熠奪目,“我隻是在賭。”
……
“阿翎,這第一杯,我敬你,多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鏡亦寒忽然開口。
詹台翎一陣躊躇,最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當年沒有我,你也不一定會死。”
鏡亦寒黯然:“阿翎,你我好不容易再見,你一定要這樣疏遠我嗎?”
詹台翎不禁看向鏡亦寒,隻見他低頭把玩著酒杯,看不清什麼表情。
添滿兩人酒盅,詹台翎說:“若你是景慕寒,我想不會,可你是鏡亦寒。”說罷,杯中酒仰頭一飲而盡。
鏡亦寒抬頭,輕笑:“景慕寒就是鏡亦寒,鏡亦寒亦是景慕寒,阿翎,你本來就知道,為什麼你不願意承認呢?”
詹台翎動作一頓:“不,你們不一樣,我認識的,是景慕寒,不是鏡亦寒。”
“既然你不想見到我,為什麼要來京都?既然你想躲我,為什麼還要跟隨塵到這裏?”鏡亦寒鍥而不舍地追問道。
詹台翎無言以對,他告訴自己,來到京都是因為這是他遊曆之路的最後一站,跟著黑衣人來到這裏是為了拿回玉佩。
可是,他又如何解釋,他為什麼要花三年時間踏遍每一方土地,又為什麼要對那塊玉佩珍而重之。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阿翎……你這四年,過得可好?”
“還好。”詹台翎不敢再看鏡亦寒。
“伯父呢?”
詹台翎沉默一陣:“去了,在你走之後的那年。”
鏡亦寒也沉默了,良久舉杯說道:“第二杯,敬伯父在天之靈。”
而後,鏡亦寒緩緩開口:“其實,我走之前,伯父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
爹,會跟他說什麼?
似乎看出詹台翎眼中的疑惑,鏡亦寒邊幫詹台翎倒酒邊說:“他讓我帶你走,”繼而失笑,“他早就知道了。”
難怪當初父親會這麼痛快地同意留下鏡亦寒。
“那你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詹台翎脫口而出。
“因為你不願意啊!”鏡亦寒說的理所當然,在詹台翎聽來卻頗感酸澀。
“他,臨去的時候已經放棄執念了。”詹台翎摩挲著酒杯邊緣,不知道跟誰解釋著。
鏡亦寒點頭:“對他而言,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執起酒盅,鏡亦寒站起身來:“阿翎,這第三杯,是有事相求。”
詹台翎並不舉杯,隻是坐著,細細端詳鏡亦寒。
他神色嚴肅,早已不複以往那番混世模樣,或者也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你想要我幫你?”
鏡亦寒鄭重地點頭:“阿翎,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四年前,我需要你,四年後,我依舊需要你。”
“我四年前沒有答應你,四年後仍舊不會答應。”詹台翎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說道。
“放肆!”黑衣男子想要上前,卻被鏡亦寒攔下。
“即使你拒絕我的邀請,難道連溫宛竹的請求你也可以置之不理麼?”
詹台翎不可置信地看著鏡亦寒。
那日送溫宛竹回去時,她一路猶豫,快到家時終於開口:“詹台大哥,宛竹知道你是個淡泊名利的人,可是,今日寧遠大師的話你也聽到了,宛竹不自量力,春試之事,還望詹台大哥仔細考慮才是。”
詹台翎停下,看著溫宛竹,疑惑道:“恕晚生直言,溫姑娘並不像一個熱衷於富貴權力的人,卻為何如此執著?”
溫宛竹頓時雙靨緋紅。
“哦,姑娘家到了,晚生告辭了。”詹台翎沒有深究。
“詹台大哥!”溫宛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拽住詹台翎,“詹台大哥可願為了宛竹……”話到這裏,溫宛竹低頭,兩頰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詹台翎正要說話,卻見溫宛竹飛快行禮,“宛竹告辭。”一眨眼就跑回府中。
眼前的鏡亦寒頓時陌生起來,詹台翎壓抑著惱怒:“你跟蹤我?!”
鏡亦寒看著詹台翎,聲音暗啞:“阿翎,你在緊張什麼?”
酒盅重重摔在桌子上,詹台翎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四年前,我借遊玩之名,暗地查訪二皇子私吞駐防軍費之事,卻被發覺,我回宮途中中了埋伏,負傷逃到了你們家……”擦身而過的瞬間,鏡亦寒開口,詹台翎不由得停下腳步。
“殿下!皇家之事怎可與外人道?”黑衣人出口阻止。
“不妨事,隨塵”鏡亦寒遣退他,繼續說道,“皇後膝下無子,加上眾位兄弟之中,父皇最偏愛於我,從小到大,我的兄弟們,明麵上對我都是恭敬友愛,可我知道,他們心裏卻都是恨我入骨,諾大的皇宮,我從來都是孤身一人。”
“有時候,得到的愛越多,得到的嫉恨也就越多,這些嫉恨,會化作世間最鋒利的刀子,不死,不休。”
難怪他會這麼說。
“阿翎,記得我的誌向麼?”鏡亦寒目光炯炯地看著詹台翎。
詹台翎心中漾起一絲溫暖,看向鏡亦寒,點頭。
鏡亦寒卻歎息:“其實,隻要能天下太平,百姓幸福,皇位於我,無足輕重,若有英主,我隻願做賢王。”
“我明白。”詹台翎脫口而出。
鏡亦寒一把抓住詹台翎,難抑欣喜:“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
不過一瞬,他又重新陷入低落:“可是他們不懂。所有人都認為我想要站在珺月最高的地方,俯視眾生,連父皇都不例外。而眾位兄弟之中,三哥是最有利的競爭者,他狼子野心,心狠手辣,這樣的人,若是他日天下落於他手,又怎麼能……”
他雖不再說,詹台翎卻已了然。
“我不想爭,卻又不得不爭,阿翎,雖然你說自己隻是一介書生,但是我知道你心存正氣,胸中自有丘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我懂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詹台翎默然許久,收回手臂,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