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還能重回凡間。
    更沒想到，那人居然答應放手。
    其實他沒理由不答應不是，自己不過是區區山林精怪。忽略掉心底的失落，待炎嘯離開寢殿後，碧落拎起手邊的令牌，便閃身而去。
    碧山山下，寒風刺骨。
    還是這般冷啊！
    碧落抖了抖，加快腳步朝竹林深處而去。
    竹林深處，是一如往昔的竹樓。
    蒼白的臉上難得浮現出興奮的血色，碧落站在院前，整理好心情，一如當初般一手將虛掩的門推開，高聲呼喚：「阿風！」
    可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
    不會又去吃喜宴了吧。
    碧落委屈上樓，進入屋內。
    房中器物依舊，卻因為主人不在，顯得格外冷清。
    走進桌前，碧落欲倒杯茶暖暖身子，卻被茶具上的積灰頓住了手。
    「阿風這懶鬼，我才離開沒幾日，居然開始不打掃了！」
    下樓打來清水，碧落裏裏外外將竹樓打掃了一遍後，四周已暗了下來。
    點上燭火，趴在台上的碧落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迷蒙中，聽到房門咿呀一聲響，碧落揉了揉眼睛，回首剛想抱怨，卻因進屋的是陌生人而愣了愣：「你們是……」
    隻見入屋的是一男一女，皆十四五歲左右。
    長相憨厚的少年看到碧落止不住驚呼出聲：「碧落哥哥？」
    「你是？」
    「我是阿財啊！你忘記了麼？小時候你經常陪我們玩的啊？！你看這是小花小花！還記得麼？！」阿財拉過小花到自己跟前，興奮的說著。
    「阿財？小花？」碧落糊塗的打量著前麵兩個人，記憶中兩個白胖胖的小娃娃怎麼會是這兩個呢？
    「對對對！碧落哥哥你這些年都去哪了啊？這樓很久都沒人住了，我和小花夜裏看到這裏亮起燈都嚇了一跳，上來看看結果沒想到是哥哥你啊！」阿財以為碧落已記起他們，興奮得一把握住碧落的手不斷發問，而一旁的少女卻冷眼旁觀著一切，麵無表情。
    碧落更加迷糊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重點，緊張的反問：「好久沒人住？！那你們先生呢？！」
    「呃……先生他……」阿財看了旁邊的小花一眼碧落，神色暗了下來。
    「是搬家了麼？！搬去哪了？」看出阿財神色猶豫，碧落心裏莫名的慌張。
    「那個……」阿財剛想開口，卻被身旁的小花拉了下去：「你還回來做什麼？」
    「我……」
    「先生走了都十年了！你現在才回來做什麼？！」
    「我聽不懂你們說什麼。走了？誰走了？什麼十年？」碧落頭腦有些暈眩。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以為碧落是在裝傻，嬌俏的少女當下怒上心頭，突然揚起手狠狠的就是一巴掌。「我說先生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十年了！！這樣你懂了沒有！！」
    「小花別這樣……」見此阿財連忙拉住激動的小花，以防她再出手。
    碧落一下子被扇愣了，蹬蹬地退後了兩步，連帶著桌麵的茶碗也被碰得鈴鐺作響。
    看著眼前的少女紅著眼眶的怒瞪著自己，豔紅的嬌唇一張一合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語，他直覺自己是在做一個荒誕的夢。
    「當年我和阿財明明看見了你和先生都在一起做了那樣親密的事……為什麼你卻一聲不響的離開了？！」
    「先生是那樣的想你念你！直到撐不住，仍念著你的名字，你卻一次都沒回來過！」
    「你現在還回來做什麼？！」
    「你還回來做什麼？！」
    淩厲的質問句句刺入碧落的心，刺得碧落止不住的顫抖。
    死了？
    誰死了？
    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哈……一定是騙人的！
    不過是離開了幾天，什麼十年……
    不，不會的！明明就說好要再見的不是嗎？！
    ……
    幽冥殿前，閻羅王天子包一臉擔憂。
    「冥王，放他入凡間，您這是……」
    正座上，墨般的瞳眸閃過陰狠刻毒。
    「本座就是要他死心。」
    小小的土墳，立在了竹樓後的林子處。
    荒煙蔓草，石碑斑駁，一一都訴說著年份的久遠。
    黑夜中，一個纖細的身影跪在了土墳旁，雙手拚命的扒著泥土。
    汙了臉，傷了手，亦不在乎。他隻求看一眼墳中的臉，證明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人。
    騙我的！
    都是騙我的！
    明明走時還好好的，不過短短幾日，怎麼就死了！
    「阿風，別玩了！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生氣了！」
    「你別以為找兩個陌生人自己躲起來就能騙過我……」
    眼淚不斷湧出，模糊了眼睛，抬手抹了抹繼續挖著。
    「阿風……」
    「阿風……快出來……」
    「快出來呀……快出來好不好……」
    「你即便挖開了也無用，裏麵不過是一具白骨。」
    無聲息的，背後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碧落渾身一愣，咬牙道：「我不信！」
    「事實如此，不由你不信。」
    「你們早就知道了？」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冥界亦然。隻是你忘記了時間。」
    碧落閉了閉眼睛，神色哀絕。傷痕累累的指尖觸上墓碑，墓碑的冰冷從指尖到手臂蔓延至全身：「可即便如此，才十年……」
    「他本來就命不久矣。」
    「怎麼會……」
    「他是不是把一顆血紅的珠子給了你。」
    「……」
    「那是他的續命符。」
    「你的兩百年修為，隻能幫他撐過兩個月。」
    「……」
    「其實，我比你更早遇到他。當時他被奸人所害，身首異處。無常勾魂時，我見他命不該絕，才用定魂強留他一息，讓他苟活於人世。在你遇見他時，他還有兩年。隻是萬萬沒想到他會把定魂給了你……」
    之後對方說了些什麼，碧落一句也沒聽進去。他隻覺得世界天旋地轉，仿佛入了魔障般，眼前一片漆黑。
    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極深的地方被摧毀了。
    絲毫不剩的。
    待到神智回歸時，人已回到了冥府。
    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人，碧落啞聲喃喃道：「碧雅姐姐，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可怕的夢……」
    話未說完，溫熱的液體已經洶湧而出。
    他茫然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笑道：「實在是太可怕了，你看，我都被嚇哭了……」
    見旁邊的人沒出聲，碧落從床上起來，穿上鞋子便要出去。
    「你要去哪？」碧雅拉住他，壓下心中的不安問道。
    一直伴在碧落的身旁，即便是被冥王用強後，也沒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了無生氣的空洞。碧雅直覺，要是不留下他，就會出大事。
    「我要把阿風的東西拿回來……」
    「什麼東西？」碧雅皺了皺眉頭，突然想到什麼恍然道：「啊，你不說我都忘了。」
    手腕翻轉，翻出一封書信來遞到碧落麵前：「是不是這個？」
    碧落茫然地看了碧雅一眼，接了過來，慢慢拆開。
    隻見泛黃的紙張上，寫著四個字——紅珠救命。
    爾雅清雋，字如其人。
    碧落目不轉睛地一直盯著，胸口被壓下的的疼痛再次被驚醒，像是要把身體捅出個洞來般，撕心裂肺。一晃神，紙張飄然落地。
    再也沒看紙張一眼，碧落徑直向門外走去。
    「怎麼了？不是這個麼？」碧雅急急跟上，不解道。
    「不是。」
    當碧落找到炎嘯時，閻羅王正和他稟告什麼。
    見他進來，炎嘯揮了揮手，示意天子包下去。
    四目相交，許久之後碧落才喑啞道：「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現在你該死心。」座上之人問非所答。
    「把定魂還我。」
    「定魂本就是本座之物，何來還你一說。」
    「那是他的性命啊！」再也忍不住，碧落歇斯底裏地吼了出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碧落想不明白。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麼？
    是他不該耐不住深山寂寞妄求與人為伴……
    是他不該癡心妄想奢求神祗青睞……
    是他不該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那，他現在後悔了還來不來得及？
    「你不將它還我，我就自己取回來！」說罷，轉身便走。
    「你是還想再害一次人命？！」身形一閃便來到碧落麵前，擋住他的去處。炎嘯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將他拉進，逼他抬眸對上自己。
    「我已經害了一條人命，也不在乎再多一條。」直視墨色翻滾的眼眸，碧落咬牙道。
    「放肆！」昔日烏黑靈動的瞳眸如今已然如一潭死水般，像是再也顯不出什麼似的，炎嘯猛然一推，毫不留情的將人推倒在地。
    不顧摔倒的抽痛，碧落盯著生起怒火的眼，決斷道：「那是我的東西我勢必取回！」
    話音剛落，軀體便彈起，疾風般向門口掠去！
    「不知好歹的東西！」碧落動作快，可炎嘯比他的動作更快。瞬間擋在身前，手一伸，人便摔了回來。
    居高臨下，似乎藏了萬年的寒霜的眼狠狠地盯著地上仍要掙紮起來的人，走近，俯身而下，眼對眼，鼻對鼻，呼吸可聞。
    「在你心裏，那凡人比本座重要？！」
    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碧落絕望的合上眼眸。
    「由始至終，屬下的心，隻屬於冥王一人……」
    「那就可以了。」
    一句話將寒霜悉數化盡，身軀不由再貼近一分，輕而易舉的吻上了欲言未盡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