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財。」
    「呼——好吃——呼——」
    「阿財！」
    「在！」突然被點名，做著美夢的孩童驚醒，猛的站起身帶倒身後的椅子，引得竹樓其他孩子笑作一團。
    時值深秋，和風陣陣，碧山腳下傳來陣陣讀書聲。
    碧山不遠處的竹林深處，有座竹樓。
    聲聲稚嫩的讀書聲從一群白白胖胖的學童口中頌出，乘著秋風，越過儼然的農舍，越過交通的阡陌，飄入辛勤勞作的莊稼人耳中，讓他們淳樸的臉頰上都泛起欣喜與感動。
    「阿財，又夢到什麼好吃的？」夜煜風執起戒尺點著桌子，笑問。
    「夢到娘親給我做雞湯了，還有鹵雞腿……」阿財忐忑地盯尺子，諾諾答道。
    「好吃麼？」
    「好吃！！不……不是的……我……先生……」下意識答出心中的答案，見自家先生笑得越發燦爛，阿財不由得把自己兩肉呼呼的爪子藏到身後。
    「該罰，打他！」幸災樂禍的聲音細細地傳來，夜煜風循聲望去，可窗邊空無一人。
    「阿財是貪吃鬼，連做夢都想著吃！」坐在阿財旁邊的小花朝他做鬼臉。
    「才不是呢，小花胡說！我才不是！！」
    「好了好了，別吵。阿財，以後認真聽講，今日回家把課上講幾則《論語》各抄十遍，明天檢查。」
    「是，先生。」
    一陣鬧騰，天色已晚，夜煜風便放孩子們回家。
    「阿財是貪吃鬼~上課打瞌睡被先生罰抄課文，我要告訴嬸嬸……」
    ……
    目送著孩子們離開，遠遠的還能聽到他們天真爛漫的打鬧。
    夜煜風站在樓前，感受著秋日給予的和煦，不自覺的閉上眼眸。
    陣陣秋風撲麵而來，婆娑了竹影也颯爽了人心，靜靜站著，仿佛就能融身在這片天地中。
    這份彌足珍貴的祥和是外麵那些已被功名利祿爾虞我詐侵蝕的城鎮所沒有的，想來當初自己在此處落腳真是正確的選擇。
    慵懶的伸了伸懶腰，剛想回屋打掃，視線卻不經意的掃到行廊那半開的窗戶上——
    這些天總是有種被注視的感覺，今天甚至還隱約聽到了竊笑，怎麼回事？
    罷了罷了，許是自己多疑。今日還要進城幫學生們備些平時用的紙墨，順道還要把自己的吃飯問題給解決，得加快腳程。
    想著，夜煜風邁步進屋。
    ……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
    正襟危坐的孩子齊聲跟著夜煜風一句一句的念。
    「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趁著孩子跟讀的空隙，夜煜風目光再次轉向靠近行廊那半開的窗戶上。
    又來了。
    總感覺有人盯著，每每循直覺望去，卻空無一人。
    頭痛的用書敲敲自己的額頭，夜煜風繼續念：「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好，到這裏。這句的句意為……」
    「哎喲！」
    「阿財怎麼了？」
    「先生，有人丟我？」莫名的撿起聲旁的小紙團，阿財捂住被打到的腦袋，委屈道。
    「哦？」夜煜風接過小紙團，打開，裏麵卻一片空白，分明就是淘氣的惡作劇。
    夜煜風剛想詢問，耳邊卻響起一把清脆的聲音：「他又在偷懶睡覺！」
    急忙循聲望去，窗邊依舊空無一人。
    不動聲色的將紙團放進袖袋，夜煜風彎腰捏了捏阿財胖嘟嘟的臉蛋：「誰叫你又偷懶瞌睡？就連土地公公都看不過眼來敲你頭了。」
    「……我以後不敢了。」
    夜煜風一笑，「好了，我們繼續，剛才講到……」
    「啊！」
    正當夜煜風準備重接內容繼續，卻再一次被打斷。
    連忙將書放下出門查看，隻見門外一名身穿翠綠錦袍的少年橫趴前院中，身下有一東西不停的蠕動。
    餓狗撲屎，狼狽萬分。
    「噗！」
    見此情景，連夜煜風都很不厚道的笑了出來，更何況是愛玩鬧的娃娃們，當下，娃娃們都紛紛圍了上去。
    「哈哈，大哥哥摔了個大跟鬥！」
    「羞羞！」
    「羞羞！羞羞！」
    可能是知道越來越多的人在靠近，少年身下的東西蠕動得更厲害，好不容易的把長著兩隻長耳朵的腦袋給露了出來。
    「啊，是小白！大哥哥你把小白壓扁了！快起來快起來！」看清楚被少年壓身下的是大家飼養的兔子，阿財立馬想把少年拉開。
    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哪裏拉得動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更何況還有不少孩子在搗亂。
    「好了好了，你們讓開。」
    實在看不下去的夜煜風，好笑的驅開孩子將人扶起。
    「你……」
    幫忙拍掉少年身上的土，夜煜風剛想開口，卻在四目相接的一瞬，頓住了動作。
    墨般的發，烏黑的眸，絕豔的麵容因羞窘而染上緋紅，眼角眉梢帶著惑人心神的光芒。
    這般容顏……該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小白別跑，讓我看看你受傷了沒！」稚嫩的叫喊喚回了夜煜風的心神，他清了清嗓子，掩住自己的失態。
    「你還好吧？」
    「嗯。」
    丟臉！實在太丟臉了！都是那死兔子，要不是為了捉它撲空摔到了，以至於隱身術突然失靈，他才不會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被發現！
    盯著那隻竄得沒影的兔子，少年咬牙切齒。
    「這個，是你的吧？」
    掏出袖間的紙團，夜煜風爾雅一笑。
    「啊？這個……是他偷懶我才丟他的！」伸手一指追著兔子跑的阿財，少年理直氣壯。「誰叫你這先生監督不力，我是好心才幫你的！」
    「那我該要謝謝你？」
    「當然！」帶著笑意的黑眸沒由來的讓心撲騰一下，少年馬上轉移視線，「那個，沒事了，我先走了，嘿嘿！」
    心虛地幹笑著，知道自己強詞奪理也掩不住打擾了別人上課的事實，少年說完便想溜。
    「等等！」
    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少年的手，夜煜風眼中笑意更甚，「先讓我幫你上了藥再走吧，嗯？你看，都流血了。」
    「你……你不怪我打斷了你們上課？」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腕上，那是陌生的熱度。
    「不怪。」夜煜風放開他。
    少年顯然不信，「……真的？」
    「真的。」好笑的伸手拍拍他的頭，意外的親昵：「所以隨我來吧。」
    領他上二樓，將他按落在椅子上。
    「先坐下，我去拿藥箱。」
    「……喂，我說了我沒事！你看，真的……」
    「兩手都擦傷了，還說沒事？乖乖坐好。」
    從櫃子裏拿來藥箱，端上清晨留在床邊備用的清水，夜煜風坐到少年身旁，「地上那麼髒，若不清洗傷口及時上藥等過些日子留了疤會很難看的。」
    「又不是女孩子，這點傷有什麼！」
    「嗯？」
    「沒！沒事！」
    察覺自己失言，少年急忙轉移話題，「這樓子是你自己建的？」
    「是這裏的村民建的，說教孩子們讀書的地方怎麼也得是個好環境。」用水打濕幹淨的布巾邊小心清洗邊如實應答。
    當然還暗含了村民對他的感激，這點夜煜風沒有說出來。
    雖然對他來說教孩子們讀書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對供不起孩子上學堂的純樸村民們來說，卻覺得是天大的恩賜，濃濃熱情是他怎麼也推卻不掉的。
    「真好！」打量著這精致的竹樓，少年一臉羨慕。
    「若是喜歡，可以常來玩。」利索的上好藥，夜煜風被自己順口道出的邀請驚了一下。
    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好客了？
    「真的？」驚喜漫上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一眨便會綻出點點星光。
    被這閃亮的星眸不慎俘虜，夜煜風愣愣的點頭：「嗯。」
    「先生！先生！」
    突然，樓下傳來了阿財的叫喊。
    「糟糕，把孩子忘了！」懊惱的扣了下自己的頭，夜煜風連忙合上藥箱。
    「先生！先生！我們還要繼續上課麼？」阿財扯著嗓子問道。
    「叫什麼叫！沒看見先生在和漂亮哥哥說話麼？哪裏還要上課啊！真是笨死了！」小花用力拍了一下阿財的腦袋。
    「可我們今天的課才上到一半嘛……」阿財捂著頭委屈的說。
    「上課你還不是睡覺？！假勤奮！」
    ……
    莞爾的聽著樓下兩小娃娃鬥嘴，瞪了一眼偷笑的人，夜煜風急忙出房，對樓下喊道：「今天就到這吧，大哥哥受傷了，先生要送他回家，你們回家吧。」
    「你看，我沒說錯吧！」朝阿財抬了抬小下巴，小花得意的像隻色彩亮麗的小孔雀，轉身蹦蹦跳跳的跑出院門，「回家玩嚕！」
    「小花等等我！」
    ……
    「什麼叫我受傷了，要送我回家，說得我好像傷殘了一樣……」聽著夜煜風遣散孩子的借口，少年不滿地小聲嘀咕。
    「那你說到底有沒有傷著？」將少年的話一字不落的收進耳裏，夜煜風進房坐下，笑得一臉無害。
    「……有。」
    不打算和他深究傷沒傷的問題，夜煜風翻過倒放的茶杯，斟滿，遞到少年麵前，「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碧山來？需要我送你回城麼？」
    「我不住在城裏啊，我就住在這。」
    輕易的被轉了話題而不自知，少年順應的接過清茶，輕呷了口。
    「住在這？這村裏？」夜煜風皺了皺眉頭。
    他已經在此一年多了，從沒見過這少年。村裏就十幾戶人家，平日時常往來，那是相當的熟悉，不可能有生麵孔。況且，看這少年清秀俊雅，衣著精致，也不會是莊稼漢能養得出來的人物。
    「不是在這村裏，是住在這碧山山頂上。因為是前些日子剛來，所以我就到處逛逛熟悉熟悉環境，嘿嘿！」少年摸了摸鼻子，他當然不會說他是偷溜出來玩的。
    「碧山山頂？」夜煜風再次皺眉。
    碧山雖然高而不陡，但山頂終日雲霧繚繞，聚而不散。即使是上山打柴的村民都不敢到山頂去，怕迷路被困其中，他卻說他住在山頂？
    「對呀，上麵風景可好了。有時間你可以上來找我玩。」少年興奮的邀請，卻忘了平常人沒有方法是上不了山的。
    「嗯，好。」
    看來自己有空是要上山看看，夜煜風心想。
    「哎呀，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要再被抓到就慘了。少年想到被抓的後果，便慌忙的起身跑下樓。「再見！」
    「小心！別又摔倒了。」夜煜風緊跟了出去，站在行廊上，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
    真是急性子。
    忽然想起還沒問少年的名字，便對著那遠去的背影喊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隻見那背影頓了頓，頭也不回地高聲答道：「我叫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