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司空府能夠賺到錢的原因，簡單說來，盛瀾的土地政令是朝廷按畝課稅，規定每畝田上必須繳納多少糧食。剩餘的則由州、縣官員主持按人丁發放。一戶男丁多則發的多，一戶男丁少則發放的少。同樣的，一戶人家男丁若多了，承擔的田畝自然也多。
    然後到了秋天糧食打下來之後，除卻按規定已經繳納的賦稅，這樣平分下來。假使一戶三個男丁能分到六百斤糧食，然而這戶人家過完整個冬天其實隻要五百斤便夠了。那麼多餘的一百斤，戶主便拿來添購家用。假若這時候司空府剛好推出了一款布料，材質比先前百姓所買的粗布要好的多，可是價格卻隻比那粗布貴了兩文錢，你道這戶主會如何選擇。
    再然後，其他商家見司空府盈利，紛紛效仿。可是等他們拿到織布、染色的配方，我相信絕大多數的百姓都已從司空府的商鋪購得了布料。在家中的生計隻有那一百斤糧食的情況下，你以為他還會再買多餘的東西麼？
    而司空府從布料中賺了錢之後，見大街小巷都是賣布料的，便馬上又將生意轉了方向，比如說我先前做過的比皂莢好用的皂粉。百姓都是很務實的，需要才買，不需要就不買。所以司空府是從不斷的創新中不斷的去賺百姓手裏的餘錢。而對於其他商家來說，百姓即便是想買，但手裏的餘錢都給了司空家又怎麼再有能力買其他的東西呢？現在你可明白，為何其他商鋪賺不了錢的原因了麼？”
    “我明白！”司空靜幽幽道“前幾天去查訪商市就發現了這個問題，隻是…”
    “這麼說好了”趙青禾打斷他“你以為造成商鋪賺不了錢最根本的目的是什麼？是司空府將錢都賺光了麼？”
    “不是的”景雲逸搖頭“我還不至於那麼愚蠢，我知道根本原因還是百姓手裏沒錢的緣故。麵對琳琅滿目的貨品，他們不是不想買，是沒錢。”
    “好！那我們再來說商貨的流通。”趙青禾喝口水，清清嗓子“如果你是商人，你從百姓手裏以一百文的價格收購了一百斤糧食。第二年的收成不如那年，然後你把那一百斤糧食以二百文的價格賣給了別人。這樣你就憑空多賺了一百文，然後朝廷向你課稅課了70文。到了第三年，正好趕上災年。那人又奇貨可居，以三百文的價格再賣給百姓，然後朝廷又向他課稅課了70文。糧食還是那一百斤，可是從商賈中走了一圈再回到百姓手裏便生生貴了兩倍。假如這個時候百姓都買不起，快要餓死了，朝廷是管呢？還是不管？朝廷要管，要麼把那商賈的家抄了，直接取糧；要麼就花從前從商賈身上課的稅將那糧食買下，賑災分給百姓。你道，朝廷的財富究竟是積累下了？還是沒積累下？按你先前的道理來說，商人使得貨品價值高了，朝廷課稅自然也就課的多，這樣本來應該是錢越積累越多才對。可是到最後，再多的錢買到的仍舊是當初那一點點東西。”
    “我想我明白了！”景雲逸閉起眼，長吸一口氣“你的意思是不管商貨怎麼流通，價格被抬得多高，它都必須以實物為依據。如同你所說，朝廷應該聚集的是能夠作為衡量標準的實物，而不是耽於那些可以浮動的錢物上。”
    聽到這話，趙青禾砸吧砸吧嘴“雖然覺得哪兒怪怪的，但是你這麼說也沒錯。孺子可教！”
    “商業運作也好，商貨流通也罷！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百姓手中的土地生產不足的緣故。所以，這一切的根源還是在土地上麼？”景雲逸低下頭，神情有些黯然。
    趙青禾拍拍他的肩“你該最清楚不過，盛瀾的經濟來源最主要的其實都在於土地和糧食。手工業者不是沒有，但是要想手工業者作為經濟來源的一個組成部分，前提條件是百姓手中有餘錢，朝廷國庫有餘慶。”
    “現在的土地政令我無法去評判，如同你所說，它畢竟開創了曆朝曆代都無法實現的百姓的豐衣足食。盡管這樣的實現層次比較低，百姓可以享有的東西也不多，但是能做到路無餓殍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可是你想過沒有，這樣的實現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達成的。盛瀾的土地利用比例並不高，比起良田，反而到處都是荒野。人口數十年如一日，不曾增長多少。不是百姓不想增長，而是下意識的去避免多加男丁多領田的政令。因為很多家庭無法承擔在孩子的成長期，他們需要負擔的土地任務。這樣一來，反而孩子越來越少，老人越來越多。”
    “該如何去改變？”景雲逸抬起臉直鉤鉤的盯著趙青禾的眸，趙青禾咧咧嘴，站起身又坐下，心裏有些煩躁。景雲逸了然“這便是關係到你無法判斷的那件事情麼？”
    “恩！”趙青禾吸氣，又緩緩吐出“其實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是箭已經在弦上了，不得不發。”
    趙青禾靜默半晌，終於開口道：“你可知道盛瀾律的土地政令最不好的是哪裏麼？”趙青禾幽幽道：“是平等！男丁多耕種的土地多，得到的糧食也多，這樣看似非常公平。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耕種的土地無論你用沒用心、耕種的好不好，隻要把朝廷定額的賦稅交了，秋收時你便能如其他人一樣，領到你該得的糧食，那麼你還是否會關心土地是否能夠有好的產出麼？”
    不理會景雲逸突然睜大的眼，趙青禾接著道“我種過地，其實耕種是一項非常有技術含量的行為。不是隻要把土刨一刨，把種子扔進去，然後時不時澆澆水便行了的。需要時時關注地況，還要防止蟲害，定期處理野草，不讓野草將土地的肥力占了去。
    可是在盛瀾，絕大多數的農民都不怎麼關注這些。因為他們沒有關心的動力，土地是朝廷的，秋末的時候朝廷會分糧，種的好與不好在他們心裏並不是至關重要的。以至於有些百姓到了春日，地裏的活稍微處理一下，便呼朋引伴的到山裏去打野味。對於他們來說，那才是真正屬於他們自己的。長此以往，土地出產的作物越來越少。並不是土地的肥力不夠，而是人為的無意識的減少了土地的利用律。”
    “所以你問我怎麼辦？我隻能告訴你：一分地；二開荒。”趙青禾慢吞吞的說：“把田地部分分到百姓手裏，製定特定的課稅辦法。隻要告訴他們，除了繳納一定比例的賦稅之外，地上所有的產出都歸他們私人所有。你還怕他們不用心耕種麼？百姓為了使得自己的既得利益最大化，必然會想盡辦法讓土地的產出實現最大化。這樣他們的手中才會有餘錢，才能改善他們的生活。而至於開荒的原因，想必我不說，你也能夠了解了吧？”
    “確實！”收起一臉的驚異，景雲逸微微苦笑道：“我現在理解你為何如此猶豫不決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如果這樣的政令頒布之後，盛瀾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所以要你和你的皇帝自己去判斷”趙青禾站起身“你們並非什麼都不懂，恰恰相反，你們什麼都知道，隻是有的時候需要一點點撥。現在方法我已經給你了，怎麼樣做就看你們自己的了。最後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語畢，趙青禾便轉身要離去。
    “青禾！”景雲逸低喚，趙青禾的身行頓住“謝謝你！”
    “不必！”趙青禾淡淡應了聲，便把空間留給景雲逸，讓他去思量。
    不必道謝！趙青禾心中歎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的原因其實還有一個，如果這項政令真的得到推廣的話，朝內朝外必定會掀起波瀾。而聰明如司空靜，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