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欠佳卻硬被拖著遊玩了一晚上的趙青禾，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即便如此，精神仍然恍惚得很，連吃飯都懨懨的，愛吃一口不愛吃一口的。瞧的景雲逸直後悔自己昨夜的魯莽，便連幾番要出口的話也砸吧砸吧又咽回了肚裏。他便是為了這些事情回來的，可是昨夜氣氛太好，不忍心問出口，今日趙青禾又狀態不佳，景雲逸在心裏無可奈何的感慨著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
    事實上景雲逸自己心裏非常清楚，他其實根本不必如此為難，話含在嘴裏幾番說不出口也隻是因為不想再看見趙青禾厭惡的神色而已。比起剛進府時的偏激憤怒、心灰意冷，此時的趙青禾像是又恢複了在綠林縣的樣子。對他也放下了諸多防備和奚落，甚至可以像從前一般對他釋出善意。所以，景雲逸心裏很矛盾，明明有些事已經刻不容緩，可是他心裏卻異常的排斥，幾番猶豫，終究不敢貿然開口。
    餘光瞥了眼那個心事重重的男人，大大的打了個嗬欠，抹抹眼角滲出的眼淚，趙青禾把筷子扔在桌子上，直接開口。
    “有什麼事兒你還是直說吧！說完我也好回去繼續睡，看著你欲言又止的樣子，累！”
    聽趙青禾口氣中並無不不悅，景雲逸稍稍放下了點心，但出口的言語還是小心翼翼的很。
    “青禾！你先前看過我朝的曆史記載應該知道，現在盛瀾大部分關係到國計民生的事物都是朝廷在運作。”
    “是啊！”趙青禾撇撇嘴“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朝廷從滅亡前朝，開國至今，曆代皇帝奮鬥的目標，竟然是想要打造一個能夠避免諸多社會問題的理想國度，最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那些個皇帝們竟然還成功了？”
    “是的！”景雲逸微笑，對趙青禾話中對先帝的不敬絲毫不以為許。“我朝開國先皇能夠即位登基，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前朝政治的腐敗，以及官僚對百姓無度的壓榨，從而激起了民憤。先帝作為一方諸侯才能得到民心統領千軍，掃蕩前朝庸帝之治。”
    “然後呢？”
    “建立盛瀾王朝之後，鑒於前車之鑒，先帝最不希望的是：自己的王朝也因為國家對百姓的征稅問題或者是官員的腐敗貪汙等等原因而亡國，所以先帝將國家的職能部分軍事化。就如同你所知道的，在盛瀾沒有一塊土地是屬於某一個人的，所有的土地都歸朝廷所有，然後朝廷按照個體家庭壯丁的組成按比例將土地分給百姓耕種。而後每年朝廷根據收成從每一塊地上征收不等的稅賦。這樣一來，百姓雖然從中得到的並不多，但是也夠維持基本的生活。
    與此同時先帝亦擔心一項政策運作的久了，總有人從中投機取巧，所以從開國至今對於收取稅賦的控製和管理，一直都是官員主持，軍隊監督，雙方製衡。而朝廷又年年會對官員進行考核，但凡中飽私囊的官員，一概嚴懲不貸。
    所以這些年來，賦稅征收的如此之低，又沒有貪官汙吏從中作梗。盛瀾的百姓過的非常知足。所以我也一直以為，所有的改革中，隻有土地稅賦這方麵是不用改變的，已經做的很好了。畢竟曆朝曆代以來，從來都沒有一個王朝能像盛瀾這樣，百姓過的如此安靜平和過。”
    “可是”景雲逸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最近我卻越來越發現，這個看似完美的製度背後似乎與我所要實行的東西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我反複的推敲過，盛瀾想要改變現在這種被動的政治局麵，有穩定的土地製度來安定人民的心是不會錯的。況且你不也說過麼？要讓民間稱為一股力量，穩定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可是…為什麼我在實施新的政令的過程中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呢？”
    聽到景雲逸的話，趙青禾放下打嗬欠的手，垂眸沉思。他明白景雲逸的困惑所謂何來，也知道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什麼。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說出來。
    上中學的時候曆史老師在講述王朝的更迭的時候，不是先講述發生了什麼政變，也不會先說明出了哪位能夠一統江山的大人物，所有的曆史老師都有誌一同的首先講述當時的社會生產力以及經濟運行狀況。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無論是哪個王朝的覆滅都是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已經不適應生產力的發展所致。
    原本趙青禾對這些知識隻是因為被強迫背誦太久下意識的記住了而已，可是到了盛瀾之後，他卻從這個王朝的統治者硬性打造的畸形的社會形態中，越來越對老師曾經講過的內容有了深刻的了解。
    而他不知道該不該對景雲逸說出口的原因，也在於此。生產力發展了必然會要求社會形態進行變革，與之相適應。可是盛瀾的情況卻並非如此，景雲逸口中的改革與其說是一種適應性變革倒不如說是統治者的自我意識。不是因為需要才變，而是因為統治者覺得不合理、不恰當才變。所以沒有所謂市場需求的引導，隻是依從統治者自身的意念。
    先前的事情，景雲逸敘述的模糊，他說的也不甚明了。而之前給景雲逸出的主意，趙青禾之所以能夠那麼簡簡單單的說出口，隻是因為那些無關改革的精髓，嚴格說的話隻是有利於統治者中央權力的集中、統一。說的不好聽些，隻是皮毛罷了。可是今日景雲逸說出的事情，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關係到盛瀾這個國家的安定以及整個社會今後發展的重中之重。
    生產力和經濟沒發展到那個地步，如若政策先行的話，會造成怎樣的後果，趙青禾不知道，也想不清楚。可他知道，這些事情不能輕易的說出口。
    看趙青禾一反常態沉思不語，景雲逸微微有些詫異，卻仍是靜心等待。半晌，趙青禾才抬起頭來，認真的對景雲逸道：“先前我就與你說過，其實我並不懂什麼改革，也不懂政治…”
    趙青禾頓了頓，不去看景雲逸皺起的眉“或許你和你的皇帝都認為我能將司空府發展至今必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所以才費盡心機將我送到京城，並且軟禁起來。而事實上…”
    趙青禾低歎“我說的一直是實話，我並不懂你們要做的是什麼，也不知道是何原因讓你們對這個祖輩留下的江山不滿，以至於要在政治上、經濟上進行這麼大的變動。”
    “青禾？”抬手打斷景雲逸的驚疑不定，趙青禾接著道：“我沒有什麼高瞻遠矚，就好像此刻我雖然知道你要問的答案是什麼，卻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因為我腦子裏的東西對我來說隻是知道，而至於它會發揮怎麼樣的作用，我則一點概念也沒有。就好像，我們平時背誦詩詞，愛情雖然纏綿悱惻，可是沒有體會過，那首詩詞隻是存在於我們腦子中，我們能夠背的出來，卻並不能引起什麼共鳴一樣。你可明白麼？”
    “你是說…”景雲逸沉吟“你不能判斷麼？”
    趙青禾點頭，申請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件事情非常重大，以至於你不敢輕易的說出口？”
    趙青禾再點點頭“我現在受製於你，你如果一定要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可是我真的無法辨別哪些是應該說的，哪些是不應該說的。而說出口後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我也一樣無法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