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雪銀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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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後兩個人影,艱難地在陽光直射的沙漠之巔上跋涉,包袱和糧食在身後撒了崎嶇一地。黑烽卻對之不管不顧,步伐和神思都刻不容緩地跟在那個姑娘身後,她的懷裏還死死揣著最後一袋糧食。此刻她是他唯一聚焦的獵物。她身上有著他需要的超過一切的重要價值。
而他和她的距離隻有毫厘之分,越來越近、近在咫尺。
不知何時,刀鋒已經抵在了她的肩頸上。
“死丫頭,再跑,看是你的腳快,還是我的劍快!”黑烽喘籲威嚇,又用右手兩根指頭在她裸露的後頸上彈了彈。
無甄倒是不動聲色,“那看來要讓你失望了,你將得到隻是這袋糧食加一具屍骨而已。”
她似乎能從沙地折射出的光線中看見那張囂張笑臉。
“我能得到什麼並不重要,重要是你的身上私藏了不屬於你的東西。”
剛才她故意一路拋下那些糧食袋子,不僅是為了減輕行動負擔,更是想分開他的注意力,沒想到還是被他緊追不舍,難道——真被他察覺出了嗎?
“我都落在你手裏了,要被你按上什麼罪名,還不簡單嗎?”
“那你是不打自招了,你個女飛賊!”
黑烽好像並不心急,他的長劍在她肩頸上翻了個身,像一根彈簧似的扇動起來。他知道還得靠這丫頭來完成他的使命,可她又實在不把他放在眼裏,那就姑且戲弄玩樂她一番。
伴隨著那聲嗤鼻輕笑,還有耳邊一陣蜂蜇似的刺癢,乘黑烽鬆懈警惕的時候,她飛快反身轉移了劍心的怒指,又揮出了空前絕後的無影刀,她的手掌即是她的刀,她的刀即是她武器,也可以是她身體的任何一部分。
可就在她的手掌快要擷取他的喉頭時,她的胸口也成了那把長劍的靶心。
“就憑這點裝神弄鬼的小伎倆,還想傷得了我?即便是單挑你也贏不了我!”
他們就那樣麵朝麵僵持著,如兩座屹立不動的碉堡,誰也不肯先鬆手。
無甄冷冷瞪視黑烽的喉間,都不去看他的眼睛,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終在自己的臉上、胸口處徘徊。
黑烽不屑地瞥了一眼喉間那把蒸騰著藍煙的刀,說那是一把刀還真是抬舉了她,充其量不過是一把掩人耳目的匕首罷了,其實根本奈何不了他吧?
再看那丫頭的臉色是滾燙的磚紅,眼神也愈發木然和恍惚起來,微露的門齒嬌息吟吟,想來經過剛才長時間的奔跑跋涉和對峙,又暴露在烈日直射下,她和他一樣,一定也透支了不少體力。
那把藍煙幻化而成的匕首頃刻間變回了一隻纖纖白玉手,手心卻被一隻更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
無甄猛然驚醒,她柔弱無骨的五根手指竟被他的手指相互交錯!她想抽出手指,卻堅固得像被訂刻在了裏麵。
黑烽那張狂妄自大的臉高傲到了史上最高點,此刻她的左胸被指著一把長劍,而右手也被剝奪了反抗的權力。
無甄不怕左邊的心房會被一把劍刺爛,卻唯獨介意她被困的手指,沾染上這個討厭鬼的味道,因此而不厭其煩地抽動著。
黑烽晃著腦袋打量她,“臭丫頭,到現在還想逞強?”
“算了,你不敢殺了我!”無甄轉念一想道。
可是這表態好像惹惱了他,他一個抽手把她反身壓製住,推向了沙地上。
無甄雙膝癱軟,一下跪坐在地,那把劍橫在眼前,右手臂被整個擒拿,扣住了她的頸喉,身後是滾燙的溫度,右肩上湊過來一個人臉,“死丫頭,還不快交出來,我可沒時間在這兒跟你繼續耗下去,別不識時務,耽擱久了,我們兩個都會被活活渴死在這兒!”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都說了東西不在我這兒。”她感到快要窒息。
“你少裝蒜了,你從我那兒偷走的,我不找你要找誰去?”
“後麵一路上都是,你想要的話自己慢慢撿去吧!”
“你這丫頭還真是不聽話。”
黑烽歎息而笑,用劍柄往她臉頰上拍了拍,然後將劍尖猛地戳向了她懷裏的布袋。
果子紛紛從布袋裏落荒而逃,流向了沙漠之巔以外。可是除了那些野果,什麼都沒有。
黑烽感覺再一次被捉弄了,他捏住了無甄的嘴巴,將它擠成一個小窟窿,“死丫頭,你偷我的信義符究竟想做什麼?想製造假信息傳送到象國,好讓他們以為線索中斷了,是嗎?”
“看來你沒我想象那麼笨嘛。”無甄冷哼一聲,“不過,你又沒在我這兒搜出什麼,無憑無據,如何說是我偷拿了你的物品,你又怎麼證明那東西就一定是你的?”
“你少跟我嘴硬,到底藏哪兒了?!”黑烽擰眉,再次發飆怒斥。
“都用完了還留在身上幹嘛,昨晚被我火燒了。”
莫可名狀,每次看見他被她激怒,她的心底都不知有多少的滿足。
無甄正心底竊喜著,黑烽的手卻向她扒來,“是麼?到底在不在你身上,翻一下就清楚了。”
“你想幹什麼,無恥之徒!”無甄趕忙用手捂住胸口,俯身貼在沙地上。
黑烽把她從沙地上硬拽起來,隨後,兩人開始近乎於瘋狂的扭打、廝纏,汗珠滴落、劍心離手,什麼也顧不得地,就為了那一紙去向不明的符。
一個踉蹌,無甄的腳下一滑,便扯著黑烽,從沙漠之巔上掉了下去,兩個人彼此抱著彼此,上下翻騰,急速地朝著沙漠凹地翻滾而去。
“無恥之徒,還不快點鬆手!”
“你個瘋丫頭,要我鬆手可以,你得先停下來!”
“要我停,也得你先停啊!”
“你現在還有空討價還價?”
翻滾之間,塵土飛揚,她仍不忘繼續死纏爛打,卻看見他顴骨上有一條疤痕,正在對她展現邪魅的笑。
搖晃、重心下滑、墜落、哐當一聲,光線漸暗,世界一片寂靜,耳旁也沒有了蜂蜇般的嘈雜。
無甄從黑烽的胸口爬起來,首入眼簾的是一片波瀾不驚的銀色湖泊,再看頭頂,隻略微看得見一小簇光點,他們應該是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落地的時候她覆在黑烽的身上,並且調用了內力緩和重力,所以她幾乎毫發無損。
她伸手探了探黑烽的鼻息,居然還有一口氣在。她竟從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慶幸。
無甄起身四處查看,一邊活動著筋骨。水銀色的湖泊覆蓋了大部分地麵,周圍是少許的堤岸,她沿著由黃沙堆砌成的牆麵,摸索而行,如果猜得沒錯,他們正處於洪荒地帶最深處的沙漠地心,沙漠的心髒、眼界的淚腺:迦藍洞。
在白駝國時坊間常有這樣的傳說:在整個眼界的邊緣以及二十多個國家的相交邊界處,都會有一隻忠誠的護法獸終生恪守各自的使命,隻有戰火烽煙和號角聲才能令它們離開巢穴。護法獸不但能捍衛國家,更是驅邪避害的神奇物種,能夠阻礙邪魔歪道擅闖家園。護法獸堅不可摧,卻也有致命弱點:每隔十年,它們都會自行進入漫長的沉睡周期,在這或短或長的時間裏,這道阻隔兩國紛爭抵禦危難的天然屏障也將會一同消失。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麼象國的軍隊能在一夜之間長驅直入,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輕易地攻破白駝國城牆的原因了。可是,幾乎沒有人能在有生之年親眼目睹那些守護神的姿態,因為護法獸的巢穴幾乎都隱沒於各種不可考據的險惡要塞裏。
看來那些傳說都是真實存在的,那麼潛伏在這條洞穴深處的護法獸,必然就是白駝國的護衛了,可無甄寧願相信那些傳說就隻是傳說而已。
它會藏在哪兒呢?看來它還處在深度睡眠當中,所以才沒有現身相迎吧。無甄悄悄地把頭探到那條波瀾不驚的雪銀色湖泊上,映照出的是一張臉色紅潤卻麵無表情的臉龐。
“這可不是正確的待客之道哦!”無甄喃喃地自言自語,語氣低迷而陰冷。
“死丫頭,你在和誰說話呢?”湖麵上突然多了一張人臉。
無甄一下從他身旁跳開,冷冷道:“別理我。”
黑烽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痛苦地揉著胸口,在湖邊坐下來,“嗬,你這丫頭,真是不知好歹,你想玩自殺也不用拉著我墊背啊!瞧瞧這是什麼鬼地方!”說著撩起袖子往湖裏舀水喝,還把湖水往臉上潑,濺得身後的無甄一身落魄,事畢又抓起一把沙子往湖裏扔去。
就在那時,無甄隱約聽到了仿佛有東西從更深的地方發出了一記悶吼,那聲音像是踏破了千年的孤寂覺醒而來。
“你有沒有聽到?”無甄無奈地捋著發絲,眼神卻是極其警戒。
黑烽回過頭莫名其妙地望向她,“犯什麼神經呢,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也許是沙漠裏唯一的水源了,這樣的好運氣可不是每次都能遇到的。及時行樂,莫待來時啊!”
看來它真的在這裏,是要蘇醒了嗎?無甄依然心無旁騖。
黑烽的鞋子脫到一半卻頓住了,“誰,你在說誰,誰要蘇醒了?”
“噓——”無甄仍在側耳傾聽,眼睛在每一寸空氣裏仔細遊移。
黑烽好像突然恍然大悟,他站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在無甄麵前晃悠,“哼哼,你這鬼丫頭,別以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你故意岔開話題是想找路逃跑是不是?告訴你,你不老實交代就休想跑路!啊,你也可以不說,我自己找。”
黑烽越說越湊近無甄,又和她胡攪蠻纏起來。
“你動手動腳,還算是個君子嗎?”
“我當然不是君子了,我是個男人啊,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黑烽附在她耳邊嗬氣,“你不肯說,我當然隻好自己找了。”
那個聲音越來越強烈,離得也越來越近了,她甚至還能聽到那隻龐然大物在掙破湖水表麵時,發出的波瀾聲。可為什麼眼前的這頭蠢豬就是對它置若罔聞呢?
“閉嘴!”
“什麼!吃了?”
怎麼回事,他又能聽見她的心聲?可是她也顧不得再跟他糾纏下去,順手一把推開了他,“你給我滾開!”
黑烽被她推離到了一丈開外,擰著鼻子一臉壞笑的同時,也看見了無甄臉上浮起的驚愕目光,那目光仿佛洞穿他的身體,順著他的頭顱徐徐升起,一直飄向很遠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