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寂回到家裏的時候，果然已經沒有了江遇的身影，往常這個時候他不是坐在沙發上玩遊戲就是拿著菜譜研究廚藝，再不然就是對著那些習題冊百看不厭地翻閱。
    顧寂有一回難得地跟他開了個玩笑，說他的廚藝完全可以自己開一個飯館了。
    他說，“開個飯館當老板，生意肯定火爆。”
    江遇隻是翻了一頁菜譜含著笑意問，“怎麼？你要來照顧我的生意啊？給你走個親友價怎麼樣？”
    顧寂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安靜地笑著。
    他簡單看了看，江遇果真什麼都沒帶走，隻是帶了身份證和手機之類的緊要東西，昨天剛晾曬好的掛在陽台上的T恤和短袖帶走了兩件。
    其餘的，都在。
    顧寂看了眼微信，他打工的店鋪老板說這幾天有事兒，奶茶店暫時停業一天，明天他可以在家休息，可偏偏江遇不在。
    這麼一想，好像也沒那麼開心。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剛打開平板還沒來得及翻看網課，林鬆便打來電話說他爸爸要回去了，聽說江遇跟他住在一起，想請他吃飯。
    顧寂一時有些為難。
    他看得出來江遇是從心裏尊敬林棋成，江遇跟他說過林棋成是整個江家裏除了江雲以外少數真正關心他的人，可他又不知道跟林棋成見了麵能說些什麼。
    “顧哥，你就來吧，江遇哥最近要回江家去，我爸是一千個一萬個放心不下，也就是這會兒趕不回去，要是能趕回去他早就趕回去了。”
    林鬆低聲說，“我爸呀就是想知道江遇哥過得好不好，我跟他說他肯定是不信的。你跟他住在一起，我爸會信的。”
    顧寂糾結片刻，終於還是答應下來。
    “好，我會去的，謝謝叔叔了。”
    “好嘞！”
    江遇已經在高鐵上了，林家在蘇州，要從臨城過去還得花點時間，這一路上江雲給他打了兩個電話，或許是顧忌著江挽生日的原因，他說話時偶爾在一些難以捕捉的瞬間透露出少有的脆弱和小心翼翼，大約是怕觸碰到江遇的傷口，談話時也盡量避免那些敏感的話題。
    倒是江津聲對他關懷備至，問他是想住在江家老宅還是外麵的酒店，要是想住酒店的話，他可以幫忙安排。
    緊接著又跟他做起思想工作來，“江遇啊，你小舅舅他隻是說話不中聽了點兒，沒什麼壞心思的，你別跟他計較。”
    江遇聽著不置可否，說話不中聽是一回事，可如果涉及他父母江懷聲還要出言不遜的話，那就別怪他這個做晚輩的不尊長輩了。
    “嗯，我知道。”不欲和他多說，江遇隻是簡單回應。
    “啊，還有一件事，我想提前跟你打個招呼。”江津聲似乎是在猶豫什麼，江遇沒出聲隻是安靜等待那邊的動靜。
    “你堂哥前幾天回來的時候，家裏沒什麼人看著，他闖到你媽媽的房間裏，把你們一家三口的合照相框摔碎了，我讓人拿去修了，但還是沒修好，照片也染上了些汙漬。”
    “……”
    江津聲口中所說的相框是江挽自己做的，她還沒結婚的時候就一直很喜歡擺弄那些小玩意兒，小的時候還是江雲手把手教的她，那時她跟江雲的關係還很好。
    隻是後來跟江遇的父親結婚之後經常吵架，鬱鬱寡歡，慢慢地也就沒心思搞這些了，他離開江家的時候自己帶走了一張合照，這些年無論搬家到哪個地方，總不會忘記帶上。
    還有一張留給了江雲，江雲早就囑咐過，江挽的房間不許別人進去，她生前留下的東西也都不許亂碰，就連定期打掃都是江雲親力親為。
    有一年，一個親戚家的小孩兒正是七八歲淘氣的年紀，大人忙起來也顧不上管教，一個不注意打碎了江挽送給江雲的生日禮物——一套羊脂玉素瓷燒手繪墨荷茶杯，那是江挽自己做的，就連上麵的荷花圖案也是她親手畫就的。
    江雲在小輩麵前大多時候都是和藹的，除了江懷聲和他那個處處給人添堵的兒子以外，那天卻當著客廳裏所有人的麵發了脾氣，說話時聲音亮如洪鍾，卻在俯身撿起滿地的杯子碎片時霎時變得脆弱孤獨。
    江遇那時沒回江家，隻打了一通電話，江雲沉默半晌還是沒說什麼，隻是叮囑他照顧好自己，後來有一天他跟江懷聲在電話裏對峙時，他的好叔叔說話夾槍帶棒地嘲諷他。
    “是啊，也難為了老爺子，對一個死去的女兒還這麼放在心上，不過是她送的破杯子被打碎了，就值得在那麼多人麵前發火，整個江家都被你們母子搞得不得安生！”
    江遇握緊電話，壓下心頭那點火氣，朝電話裏的江津聲說，“沒事，收起來吧，免得外公看見傷心。”
    那頭安靜一瞬，似是沒想到江遇會是這個反應，隨後答應下來。
    一同不到十分鍾的電話結束，江遇沉沉靠在身後的椅子上，隻覺得累得慌，他或許真的不適合跟人打交道。
    心煩意亂的，幹脆把手機徹底關機換一個清淨，隨後閉眼休息，快到終點站時才醒來。
    江遇還沒到老宅的時候，江雲就先從公司裏回來了，這幾年他也漸漸覺得力不從心，看了三四個小時的資料便覺得撐不住了。
    車子在老宅門口停下，江雲拄著拐杖，待秘書打開車門後緩緩下車，途中問道，“小遇的房間讓張媽打掃好，總歸是回家了，不能總待在酒店裏。”
    他又想起什麼，繼續交代，“讓人買回來的草莓還新鮮吧？要是不新鮮了就重新買。”
    江遇喜歡吃草莓。
    “哎，老爺子您是疼孫子的，見了麵好好聊聊也就沒事兒了。”他的秘書也是從江雲白手起家的時候就跟著他的，這幾年雖然漸漸地不再參與公司的事情，但始終跟在江遇身邊，就和林叔一樣。
    “他未必想跟我聊這些事，他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起來誰都拿他沒轍。”江雲像是生氣又像是慨歎。
    司機笑起來，扶著他的手，“小遇這孩子也是隨了您的性子了，爺孫兩個都這樣。”
    江雲停了一下，歎了聲氣後又重新邁開步子，直到走進門的時候司機才聽見他輕聲說，“也是隨了小挽。”
    江遇到了之後先是訂了酒店，他是以防不時之需，雖然答應了江津聲要在江家住兩天，但這兩天還不知道要出什麼樣的事端，萬一又吵起來他就搬出來。
    想起江雲，那個別扭又實在疼愛他的外公，江遇卻遲遲落不下支付訂單的手，心頭升起許多愧疚，卻是無可奈何。
    最後，他還是妥協，為了上次江雲去找他的那番語重心長，為了他桌子上擺著的那張合照。
    江遇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變化，若是放在以前，他是絕不會如此輕易放棄自己的計劃的，這於他而言，似乎不止一個好征兆。
    他先給江雲回了個電話，之前那幾次他們大多都是文字聯係居多，“外公，我到了，想在外麵逛一會兒再回去。”
    “回了家不進家門在外麵跑什麼？大熱天的也不怕中暑。”
    江雲雖然子女不少，但都以長大成人，家裏的幾個小輩也不怎麼在他身邊，時間長了，和孩子相處的模式都有些生疏，明明是關心的話，可說出來就像是變了味道。
    好在江遇是明白他的，也不惱，“就想四處走走看看，最多一個小時也就回家了。”他頓了頓，用一種玩笑的語氣說，“您呀，就少生點氣吧，林叔上次跟我說他給您帶了幾罐好茶，您無聊的話就品品茶，給我也留一杯。”
    江雲很久沒有聽到孫子這種輕鬆的語氣，一時有些難得的驚訝，好一會兒才故作鎮靜地回：“你什麼時候愛喝茶了？別糟蹋我的茶了，我讓張媽給你買了草莓，別惦記我的東西了。”
    江遇呼出一口氣，不忍心打破這份寧靜，答應下來。
    原本說好的一個小時，最後不到半小時他就打開了江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