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個會議，我們來商討一下許景奕要去參加《前進吧少年》的具體安排。”紅姐的聲音帶著不能拒絕的威嚴，語調透著明顯的沙啞，一聽就知道是個老煙槍。
    她多年和演藝公司、各級導演周旋聚餐，免不了喝酒抽煙，長年累月，一副好嗓子，也敗在了酒局下，這也為她贏來了演藝圈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但這並不影響她的風情萬種，一條紅色的及膝裙，將她微微有些發福的身材包裹得異常性感。
    她是公司裏的主管，手裏的資源與物料更是深厚，新人小生能否一舉成名，都經她一手掌控。
    裴知，也是紅姐手下的新人。
    許景奕坐在會議桌的最角落，轉椅挪了個四十五度斜角，頭仰著窗外，一副事不關己、置若罔聞的模樣。
    整個公司裏，能在紅姐麵前如此散漫的，恐怕隻有許景奕。
    可紅姐卻恰恰最看得上他，連當初自己險些被雪藏，也是紅姐一力扶持著他。
    許景奕望著窗天的藍天，想起自己剛到公司的那一天，天邊的雲比今天更綿白。
    那時候的他，眼底還盛著美好的期盼，等著在大城市裏成名，給家人買一套大房子，所以，哪怕他被房東趕了出門，他依舊不減眼中的光輝，拉著大件小件的行李來到公司。
    那一天，他恰好收到了公司的麵試邀請。
    三線城市來的孩子，當了三四年的模特，也沒見過什麼正規的經濟公司，麵上顯得局促不安，連躡手躡腳的動作現在想來也像是個毛頭小子。
    就在那時，紅姐從電梯裏走出，身後跟著兩個助理，服裝時髦，麵容妖豔，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厲害的角色
    許景奕對眼前的人有著憧憬，卻還是自覺的繞開道，心想著惹不起的大佛，自己還是不得罪為妙。
    天不遂人願，他最終還是被不長眼的快遞小哥，撞在了紅姐身上。
    當他與紅姐齊齊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耳邊嗡鳴間恍惚能聽到助理和快遞小哥的驚呼聲，最清晰的一句話，是紅姐在他耳邊幽幽傳出的，“你以前是模特？”
    許景奕從地上彈起來，頗有些覺得自己前途毀於一旦的憤懣，少年稚氣的他還不像現在這般玩世不恭，眼中還有對夢想的期許，眼底閃著的光是野心，更是希冀。
    他來不及點頭回答紅姐自己是麵試的新人，也來不及問紅姐為什麼知道自己是模特，就被紅姐一句話指點了自己今後五六年的人生，“告訴老楊，這個新人我要了。”
    直到一年以後，公司年會上，許景奕下定了決心，問向紅姐，“紅姐，當初你為什麼會看上我？”
    紅姐含了口紅酒，見酒杯在燈光下閃著金光，卻終究是廉價的味道，不由啞笑道：“你當初眼底的光，就和這酒杯的光一樣，常見又難得。希望一朝成名的小男孩很多，你長相不俗，但是細品之下，就是杯廉價的紅酒。”
    許景奕有些受挫，將手裏的紅酒一飲而盡，回味時的幹澀才讓他知道，他的文化水平與內涵，確實不足以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所以進公司一年了，紅姐連一個像樣的資源都沒給過他。
    “紅姐，我會努力加強我的專業能力的。”那時的許景奕才十八歲，十八歲有十八歲的勇氣與堅持，是屬於少年的無畏。
    紅姐回頭望向許景奕，再給他指了宴會中央的兩三個名人，語氣不柔不剛，卻一字一句打在許景奕的心中，“他們都是在娛樂圈站住了腳跟的人，成為了高昂的紅酒，被千萬人追捧，你有一點和他們很像，就是那股子的倔強，在這個圈子裏太難得。”
    許景奕當時沒聽明白，等到被父母所拋棄之後，他才覺得丟了當年的自己，百折不撓的精神早被自己丟在了悠悠藍天中，如一縷煙，散得無影無蹤。
    既然是如此，那紅姐當年說的成就，也是廢談。
    那朵白雲悠悠的飄走了，許景奕的思緒才重新收回到會議室上，後腦勺靠在旋椅背上，一言不發的等著最後的結果。
    紅姐將許景奕的散漫盡收眼底，利落的眉峰一樣，最終還是不怒不響。
    那年，許景奕的弟弟出生時，正巧是大年初一，許景奕和她請了三天假，想回去和父母過個整年，卻沒想到，許景奕剛到火車站，父母的短信便來，“景奕，我和你爸爸生了個小弟弟，今年過年你就在A市吧，不用擔心我們。”
    從那之後，許景奕便換了個樣，不知道為了誰努力，連被人陷害，雪藏也無所謂。
    她微小的歎了口氣，隻當會議室內沒他這個人，繼續問向宣發，“在綜藝播出前，還有什麼曝光機會？”
    宣發不經打理的眉毛皺出三道皺褶，拂了拂鏡框，不自主地瞟了眼身邊的人，低聲道：“沒了，那些綜藝和影視劇都定了裴知是主角，合同都簽好了。”
    紅姐一雙晦明不清的眼緊緊凝著宣發手中的冊子上，紅唇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
    宣發旁邊的人，是裴知的經紀人。
    宣發被盯得發愣，也知道按紅姐的個性，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隻好從冊子中抽出兩三張企劃書，擺在紅姐的麵前，聲音微微顫抖道：“這些合同還能再議，不過要看許景奕的意思了。”
    紅姐的眺了眼許景奕，收回一雙寒冰的眸，粗略翻了幾張，都是些無關痛癢，連知名度都提高不了的小案子。
    她本想再做追問，但最終還是一笑了之，心忖著，“裴知是自己手下的藝人，也不能厚此薄彼，如果搶他的案子給許景奕，不符合商業道德。”
    想罷，她高跟鞋在絲絨毯上碾了幾下，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劃痕印，會議室裏的氣氛異常詭秘安靜。
    許景奕聽到裴知的名字，心裏也猜出了大概，怪不得這幾天裴知瘋狂的接受對他的邀約，把自己日程塞得滿滿當當，原來是不想給他曝光的機會，還真是處心積慮。
    想到這兒，他的嘴角不由的一扯，濃密的睫毛下隱去點點光色，帶著不屑與冷冽。
    “紅姐，那就不要做宣傳了，我可以靠我自己的人格魅力贏得人氣的。”許景奕緩緩從椅子上站起，纖長又筆直的雙腿交叉靠在桌上，一手抵在自己的額間，一手撐在桌前，作出一股魅力難擋的做作模樣。
    會議室裏的所有人，都覺得許景奕太過天真，當然也包括紅姐。
    娛樂圈的殘酷就在，機會來了，可機會從來是給那些可以靠著資源關係輕而易舉成功的人，其他人，也不過是星光路上的一粒灰塵。
    紅姐狠狠瞪了許景奕一眼，無聲地警告他閉嘴，又側頭看向宣發，“找幾個人，打理許景奕的微博，再買一個13年的小號，包裝一下他和前女友的故事。”
    宣發習以為常，在會議記錄上寫下幾個故事線，表情漠然。
    整個會議室裏，大家的神情都是那般的從容淡定，好像在說一件日常的小事一樣。
    許景奕的眼環視了一圈會議室裏的人，突然覺得高處不勝寒，那些閃著光、受人追捧的明星，原來臉上都帶著一層人皮麵具。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酒吧那夜的方格，紅著臉說要當他粉絲的女孩。
    原來，這是他得到的第一顆真心，無需包裝，無關人設。
    “就寫許景奕曾經多愛他的前女友，為了她放棄了出國念書的機會，卻還是被拋……”紅姐指尖敲擊著桌麵，有條不紊地組織著故事脈絡，幾乎要塑造出一個真情被辜負的俊朗小生來。
    “我不要！”
    紅姐的故事編到一半，就被一聲堅定的聲音打斷，許景奕在會議室的後排，目光灼灼，再不像之前那樣漫不經心。
    紅姐飛揚的眉尾一挑，眼神像刀一樣射向許景奕，一字一頓道：“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許景奕再不複剛才的作態，幹脆走到紅姐麵前，正視著紅姐淩厲的目光，錚錚有詞道：“我知道，這是條輕便的路，但它的盡頭，隻可能下墜。人設這種東西，就好像一層皮，帶久了脫不下來，不帶又徹夜難寐。”
    許景奕記憶裏是從方格那兒聽到的這句話，心裏幽幽暗想，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
    這般有哲學深度，要不是與紅姐氣氛對峙的緊張，他一定會發張自拍紀念一下這麼博學的自己。
    當然，紅姐全不了解許景奕的思想，臉上更沉一分，怒問道：“那你還有別的路嗎？現在這樣就是你想要的路嗎？許景奕，你不是十六歲還有大把青春浪費的小男孩了。”
    許景奕的眼神不畏不躲，笑意不減分毫，夕陽一抹金光照在他的側臉，描繪著他俊朗如刀刻的輪廓，淡淡道：“所以我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紅姐沒再說話。
    她驅走了所有人，生生憋出幾個字，“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