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嗚嗚。”
    黑狐呲牙咧嘴，麵目猙獰，低吼不斷。
    見狀，宗政鴻心念一動，目光定在熱氣騰騰的滋補湯上，皺起眉頭。
    正埋首吃肉的白狐聽到哥哥的動靜奔了過來，好奇地瞧發生了什麼。
    宗政鴻問：“這湯有問題？”
    蘇鳴點頭。
    宗政鴻端起湯，置於鼻下聞了聞，然而，沒有察覺不妥。
    但他選擇相信黑狐。
    妖獸在很多方麵比人更加敏銳。
    他不能發現什麼不代表黑狐沒發現什麼。
    聯係昨日黑狐嗅聞過滋補湯的味道，宗政鴻又問：“味道變了？”
    蘇鳴心道：“腦瓜兒真靈！”又點頭。
    宗政鴻果斷，當即起身，找了個瓶子，將半碗滋補湯倒入瓶中，將瓶子收好，然後，將餘下半碗滋補湯放回桌上，不再給半個眼神，誇獎、感謝黑狐後繼續用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蘇鳴猜不到宗政鴻的心思，但料定宗政鴻自有主張，安心地與弟弟一起回小樓吃飯。
    飯後，仆婢前來收拾。
    專門負責給宗政鴻煎藥、送藥的婢女名叫翠蘭。
    翠蘭見宗政鴻今日將滋補湯剩了半碗，以為自己將湯做壞了，擔憂受罰，誠惶誠恐，有心問問緣由，不敢開口，有心趕緊收拾，不敢動手，立在原地，哆哆嗦嗦，臉色漸漸發白，搖搖欲墜。
    其他仆婢見情況不對，也不敢妄動，擔驚受怕地等宗政鴻發話。
    宗政鴻治下之嚴，威勢之強，可見一斑。
    “與爾等無關。”宗政鴻淡淡開口，“湯藥苦澀，辛辣，服用多年，見效甚微，我隻是喝膩了，不想再喝了。翠蘭，回頭告訴父親，母親一聲，從今日起，這滋補湯不必再準備了。”
    翠蘭鬆口氣，雖然惋惜好差事丟了，但更慶幸自己沒犯錯，不必受罰。
    其他人也跟著鬆口氣，趕緊該做什麼做什麼，一絲不苟。
    不多時，仆婢們退下了。
    翠蘭依照吩咐，匆匆前往家主處傳達宗政鴻的意思。
    正巧，她到時，宗政猛在跟大哥和嫂子說話。
    聽宗政鴻要斷了滋補湯，三人都是一怔。
    宗政夫人看向丈夫，要丈夫拿主意。
    “罷了。鴻兒素來說一不二。他說不喝，便是不喝了，隨他吧。”宗政勇妥協。
    “翠蘭，這些年來，你這差事做得用心，不曾出過岔子，是個細致人。以後來我這兒做事吧。”宗政夫人道。
    翠蘭沒想到還能有這等好事，忙不迭應下，歡歡喜喜。
    “退下吧。”宗正夫人吩咐。
    翠蘭退下。
    “大哥，嫂子。”宗政猛不讚同宗政夫婦對宗政鴻的縱容，皺起眉頭，“那滋補湯即便收效甚微，一直喝著，多多少少都能補點兒，對鴻兒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們怎能任他的性子胡鬧！”
    “二弟啊，你還不了解你這個侄兒？”宗政勇相信自己兒子的決定，“他何曾做過胡鬧的事？我和他娘倒是希望他哪天胡鬧，胡鬧，好歹有個年輕人的樣子。”
    “那苦湯子隻聞一聞便要令人作嘔。鴻兒能堅持喝這麼些年，實屬不易。”宗政夫人心疼，“唉，鴻兒自幼受苦，想少吃些苦，怎好不讓他如願。說到底，是我們當父母的無能，當年護不住他，之後救不得他，對他不住，若非天見憐，讓我鴻兒武體變異，恐怕……”
    “夫人莫如此。”宗政勇抬手拭去夫人的淚珠，握著夫人的手安慰，“鴻兒心中有溝壑，不曾怨過你我，你我不要辜負他的孝心。”
    宗政夫人緩緩點頭。
    宗政猛見這對夫妻這般傷懷，堅持讓宗政鴻繼續將滋補湯喝下去的話不好說出口了，也不便久留，勸慰幾句，待夫妻二人情緒緩和，起身告辭。
    走出和鳴院後，宗政猛並不急著回自己的住處，特意放慢腳步，四下環顧，不一會兒，果真讓他碰到了收拾妥當，前來當差的翠蘭。
    他將翠蘭叫住。
    翠蘭福身行禮，問：“二爺有何吩咐？”
    “不必多禮。”宗政猛讓翠蘭起身，“隻是鴻兒貿然斷了湯藥，恐生不妥，想多問幾句。你把當時的情形給我細說說。”
    “二爺見諒。大公子規矩嚴苛，我等無命不得入內院，不得近身伺候。婢子隻見到大公子剩下半碗湯，其餘的，一概難知。”翠蘭道。
    “鴻兒既因湯藥苦澀不願入口，沒了的半碗湯是喝了，還是倒了？”宗政猛又問。
    “該是喝了。婢子未見地上有湯水。”翠蘭道。
    “嗯。我知曉了，你去忙吧。”宗政猛向前走幾步，忽然轉身，又叫住翠蘭，對她道，“鴻兒任性，你並無錯處，不必因此事心生惶惑，此後要盡心盡力侍候夫人。”
    “是，婢子謹遵二爺教誨。”翠蘭應承。
    宗政猛點點頭，這才快步離開，回到居住的淩雲院，步入書房，吩咐不得打擾。
    他坐在書案後，目光晦暗，深沉，麵色陰寒，凝重，心緒難平，沉吟不語。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
    可當巧合的事情當真發生了，坦蕩者，坦蕩接受，不作他想，陰險奸佞者，疑神疑鬼，不能不多慮。
    今日，宗政猛給侄子的滋補湯裏下了毒。
    偏偏他的好侄子今日決定不再喝滋補湯。
    這巧合教他這位行凶作惡，陰險奸佞的二叔如何能不多慮啊！
    宗政鴻若喝下了滋補湯，必然中毒，到了現下，必定毒發，引起軒然大波。
    可直至眼下，風平浪靜。
    這也就意味著宗政鴻沒有中毒，根本沒喝下有毒的滋補湯。
    結合翠蘭所言，她並未見到滋補湯被倒掉，那消失的半碗滋補湯難道被宗政鴻收起來了？
    宗政鴻好端端地為何要將每日例行飲下的湯藥收起？
    難道他發現湯有問題？
    想到這裏，宗政猛猛然一驚，背生冷汗，但很快鎮定下來，將這可怕的念頭打消。
    這一回，他給宗政鴻下的是名為絕道散的劇毒。
    顧名思義，“絕道”二字取斷絕武道之意。
    宗政猛費盡心思，付出極大代價尋來絕道散，為的就是徹底廢掉宗政鴻的武體，要宗政鴻武道斷絕，餘生平凡，永無出頭之日。
    此毒斷人天授之能，非同尋常，乃高階毒藥，非神靈境不能察覺。
    在宗政家，哪怕是當下正閉關的老爺子隻不過在嬰靈境，距神靈境足足差了一個大境界，連老爺子都不能察覺的毒藥，宗政鴻一個小小培元境武者怎會有能耐察覺！
    宗政鴻不可能發現絕道散，不可能發現滋補湯不妥！
    難道事情正如他所言，他是怕了苦，喝膩了滋補湯？
    難道他喝了半碗滋補湯之後生出不再喝滋補湯的決定？
    可若他當真喝下了滋補湯，他必定該中毒啊！
    他喝了湯，卻不中毒，難道是絕道散的問題？
    難道絕道散是假的？
    難道賣絕道散的人是騙子？
    但這又是不太可能的。
    不，是定不可能的。
    黑市有黑市的規矩。
    無人敢壞了黑龍坊的聲譽。
    絕道散絕不會有問題。
    問題隻能出在宗政鴻那裏。
    還是說，宗政鴻僅僅是將滋補湯倒了而翠蘭沒看見？
    這似乎是最能解釋滋補湯消失而宗政鴻沒有中毒的猜測了。
    可惜，宗政猛不敢輕易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謹慎了這麼多年，從未有過絲毫紕漏，唯獨這一次，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
    失控的感覺令他疑心深重，思緒雜亂，搖擺不定，時而篤定地相信自己，時而心虛地懷疑自己。
    到底發生什麼了？
    那半碗滋補湯到底在哪裏？
    他該著手調查，還是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要不要再下毒？
    他要不要將剩餘的絕道散處理掉？
    他要怎麼做才對，才能全身而退？
    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亂了，全亂了！
    難道宗政鴻有秘法在身，可令其察覺絕道散的存在？
    難道暗處有人相助？
    難道哥哥和嫂子在他外出的時候查到了什麼，已懷疑到他的頭上，令兒子戒備？
    難道他下毒之際被人發現了？
    ……
    越來越多的猜測出現在宗政猛的腦袋裏，亂麻一樣沒有頭緒，令他頭疼。
    雙手抓撓頭發。
    頭發淩亂。
    宗政猛坐立難安，如困獸，找不到出路。
    可悲的是，他不知道，也想不到，他如此心神不定正中宗政鴻的下懷。
    宗政鴻留下那半碗滋補湯為的就是要謀害者自亂陣腳，要隱藏極深的謀害者亂中出錯，露出馬腳。
    這頭，宗政猛心煩意亂，另一頭，宗政鴻運籌帷幄，以不變應萬變，如常過日子，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很快，七日過去了。
    這日夜裏，弦月當空之際，武氣如流奔騰，彙聚於飛鴻院。
    四方驚動。
    宗政家主及夫人、宗政猛和宗政鯤父子等宗政家的人匆匆趕到飛鴻院外。
    宗政家之外，受到驚動的武者，或浮空而望，或登高眺望，互相打探宗政家發生何事。
    不多時，消息傳出。
    原來，異象乃黑狐進階引起。
    此時此刻，黑狐也就是蘇鳴端坐在武氣漩渦的中心，抱元守一。
    玄奧的力量在他的經脈之中運轉，走過一個接一個周天，衝擊殘留堵塞的穴竅，洗經伐髓，最後流入丹田，不斷積累。
    漆黑的皮毛在月光下如披銀紗，起伏如浪，綿綿不絕。
    在他的不遠處，宗政鴻和白狐為其護法。
    白狐在宗政鴻身側，為宗政鴻庇護，不為激蕩的武氣所傷，歡喜、緊張、擔憂地望著哥哥，一瞬不瞬。
    進階中的蘇鳴已入忘我之境，在本能驅使下，全神貫注，衝擊那無形、飄渺、玄虛、奧妙、似真似幻的境界屏障。
    一下、兩下、三下……
    道音陣陣，震耳欲聾，震動魂魄，震動意識之海。
    識海翻波，波濤洶湧。
    蘇鳴隻覺得頭疼欲裂，在劇痛中，意識漸漸不能集中，模模糊糊。
    衝擊屏障的力量也隨之減弱，一下不如一下。
    白狐見哥哥氣勢陡然衰微，姿態萎靡，心焦如焚，驚懼憂急。
    宗政鴻一把攔下要衝去保護哥哥的白狐，也不管白狐能聽懂多少，鎮定道：“莫慌，此乃進階考驗，突破之後，才能得到天地認可，正式踏入道途，你以後也會經曆，細心觀摩，莫負良機。”
    白狐時常聽哥哥轉述人言，至今也懂不少人話了，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宗政鴻的意思，但見宗政鴻凝重之色，關切之情，聯係宗政鴻平素對它們兄弟的關心與愛護，轉了轉眸，選擇相信宗政鴻，不再掙紮，在宗政鴻掌下安分下來。
    宗政鴻輕撫白狐頭頂，麵上閃過一絲淺笑，再將視線投注到進階中的黑狐身上，目不轉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