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眸仰望垂首的，冷麵的男人。
    “嚶，嚶，嚶。”黑狐來回蹭弄，搖尾乞憐，“嗚，嗚，嗚。”
    見狐狸舉動這麼蹊蹺，宗政鴻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越跳越快的心中生出更多疑惑。
    沉默的人和鬧騰的狐既有趣又奇怪。
    在場的其他人見事情發展成這樣感到莫名。
    過了一陣子後，眼見狐狸叫得累了，喘息漸重，花盛看不下去了，無奈搖頭，心道：“還是兄弟我幫你一把吧，別別扭扭的，不痛快。”
    他“啪”一聲收起折扇，引人注意，轉腕將折扇指向掛在宗政鴻腿上的狐，微笑道：“相逢便是緣分。我瞧它似乎遇上難處，迫不得已向人求助。它既然選了你，不選他人，想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不如順應天意，將它收下，成全這段人狐奇緣。”
    “嗷！”蘇鳴聞聲應和，心懷感激，“本狐謝你八輩祖宗。本狐實在是叫不動了！”
    宗政鴻瞧瞧花盛，又低頭瞧瞧疲累卻不撒爪，認定他的狐，板著冷臉，終於點了頭。
    蘇鳴忍不住要歡呼，但忍住，溫順地主動探頭頂了頂宗政鴻自然垂在身側的手掌，然後，從他的腿上滑落，退後幾步，向宗政鴻高聲叫喚幾聲，跟著扭頭看向弟弟藏身的草叢，又叫喚幾聲。
    聲音頗顯急切。
    眾人看向黑狐所示方向。
    不等有人探查，一隻雪白的狐出現了，在碧草中探頭探腦。
    蘇鳴呼喚弟弟，轉身跳到宗政鴻身旁，張口叼住衣角，拽著宗政鴻走向小心翼翼鑽出草叢，舉爪不定的白狐。
    “謔，來一個，還贈一個！”花盛跟著他們一起走，拍手歡笑，“好買賣啊！”
    宗政鴻深深看一眼黑狐，什麼都沒說。
    “哎，這隻歸我，如何？”花盛打商量。
    宗政鴻淡淡一瞥。
    “切，小氣。”花盛翻白眼，“又不是搶媳婦兒，分我一個怎麼了，貪得無厭！”
    宗政鴻不為所動。
    花盛拿好友的脾氣沒轍，搖搖頭，攤攤手，撇撇嘴，道：“沒勁。”
    說話間，白狐已近在咫尺，原地踟躕，不敢再上前。
    蘇鳴放開衣角，叫一聲，向宗政鴻請示。
    宗政鴻盯視過於通人性的黑狐三息，頷首。
    蘇鳴得了允許，扭身奔向弟弟，繞著弟弟走一圈，然後，挨挨蹭蹭，嘀嘀咕咕地將成功“拿下”宗政鴻一事相告。
    白狐歡呼，興奮地撲向哥哥。
    黑狐欣然接住弟弟。
    兩隻狐狸霎時滾成一團，姿態親昵，顯然關係非同一般。
    宗政鴻和花盛是不懂狐語的，但見二狐撒歡，覺得有趣，不禁心軟，也不禁心暖。
    “嘖。”花盛挑眉，舉扇掩住半張臉，壓低聲音調侃，“難得見你笑一笑，原來迷倒你不能靠美人，得靠美狐啊！”
    聞言，宗政鴻頓時壓下微揚的唇角，恢複麵無表情，猶若覆霜，不過，視線一直追逐著狐，沒有收回的意思。
    見狀，花盛關切問：“你成天如此表裏不一，累不累？”
    宗政鴻搖頭。
    “唉。”花盛無奈，跟著悄聲問，“那這倆狐狸……？”
    到了這時，宗政鴻終於開了金口：“頗通人性，有朝一日，或開靈智，潛力不低，值得培養。”
    語氣平平。
    話音冷而沉。
    “嗯，倒也實在。”花盛點點頭，搖搖扇子，輕笑一聲，“罷，反正你不管說什麼，都跟真的似的，靠你這張冷臉，總能令人信服的，輪不到我擔心。天色不早，咱們就地歇了，還是再走一段？”
    “歇吧。”宗政鴻道。
    心念一動，花盛直勾勾看向好友，笑眯眯道：“也好，想來，那倆狐狸一路逃到這裏遭了不少罪，是該歇一歇。馬車顛簸，輪聲吵鬧，能不坐就不坐為妙。”
    心思被點明了，宗政鴻麵不改色。
    “沒勁。”花盛略感失望，然而，咂摸、咂摸好友的兩幅麵孔，覺出趣味，不禁莞爾，“自與你相識，能忍你這麼些年不揍你，我可真是不容易！”
    “此乃磨練心境之無尚妙法。”宗政鴻平靜道，“看在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謝，就不用了。”
    厚顏無恥的話令花盛一口氣堵在胸口，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宗政鴻不再理會好友，向不遠處已然安靜、規矩等待了一會兒的兩隻狐狸招招手。
    他能明白，兩隻狐狸是不想打擾他二人說話。
    這偶遇的狐狸未免過於聰明了！
    他將蹊蹺記在心中。
    蘇鳴不知“大腿”確實喜歡身為狐狸的他，但從第一眼見到他，一直不曾放下提防，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左右，他和弟弟都不會傷害宗政鴻。
    依著宗政鴻的人設，隻要他們兄弟不做出格的事情，一定能得到宗政鴻的喜歡和庇護。
    一時的提防跟長久地吃香喝辣，安穩度日相比，根本不叫事，大不了每天讓宗政鴻挼肚肚，就不信宗政鴻不淪陷在他們兄弟的溫柔鄉裏。
    見“大腿”召喚，蘇鳴哪敢耽擱，立即帶著弟弟奔到宗政鴻的麵前，端坐，啼鳴，搖尾，仰望，乖巧又忠誠。
    宗政鴻垂眸凝視二狐。
    花盛懶得再跟好友玩笑，也瞧著二狐，興致勃勃，猜測這異色雙狐的關係。
    白狐本想學哥哥的樣子討好“大腿”，奈何，從未被人類且同時被兩個人類如此近地觀看過，惴惴難安，惶恐地睜著溜溜的淡金眸，左顧右盼，緊緊地貼著哥哥，膽怯地悄摸後退，瑟瑟縮縮，在心裏佩服和崇拜哥哥的勇敢和膽氣。
    蘇鳴察覺弟弟退縮，知其驚慌、恐懼，心生疼惜。
    可為了以後的好日子，此時不能不迎“男”而上，好好表現，博得“大腿”的青睞。
    怪隻怪那個筆名叫喵喵戰神的作者讓宗政鴻“悶騷”！
    宗政鴻不可能在外人麵前主動，於是，主動的隻能是他們。
    於是，接下來，黑狐轉個身，攔住弟弟的退路，抬爪摟著弟弟蹭了蹭，低語安撫，然後，用頭頂著抗拒的弟弟，將弟弟拱向宗政鴻的腳邊。
    黑狐的意思不難理解，宗政鴻能看懂，花盛也能看懂。
    隻是能做出這種舉動的黑狐實在罕見。
    因為它的目標太明確，聯係前後，似乎是在一步，接一步，按計劃行事，已然不能說是如其他妖獸那般簡單學人模樣。
    相較之下，依循黑狐行事的白狐才是尋常異獸應有的樣子，有靈氣但無智慧。
    宗政鴻和花盛不由相顧，交換眼神，均猜測：“難道這黑狐已開靈智，接受了妖族傳承，懂人語，知人行？”
    已開靈智的妖獸潛力巨大，日後必定不凡，不出意外，按部就班地修行，起碼能成為一方妖王。
    若黑狐真地已開靈智且心甘情願地投靠，於宗政鴻，乃至整個宗政家，實如潑天般的富貴砸到頭上，絕不能錯失，不僅不能錯失，還要不吝惜地灌注資源，將黑狐快快培養起來，成為宗政家的實力。
    可話又說回來，已開靈智的妖獸自知前途廣大，既尊且貴，會甘願與人契約，伏低做小，接受管束嗎？
    於它，不接受契約是理所應當，而接受契約的話，怕是另有所圖。
    它當下受難，被迫求人援助，願意接受契約成為獸寵，保不準以後會反悔。
    契約對獸寵有約束之力，但對修為越深的妖獸約束之力越小。
    大妖完全可以做到無視契約，將主人反殺，獲取自由之身。
    若真有那日，它若願心平氣和，有商有量，也就罷了，若不能，宗政家危矣。
    福禍相依。
    狐性狡猾，不能因為它們眼下可愛、乖順而智昏。
    要不要與這狐訂立契約得慎之又慎。
    不被狐狸青睞反而能落得一身輕鬆，免去做決定的麻煩。
    花盛當即退後一步，輕搖折扇，微微一笑，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將難題留給好友獨自解決。
    反正本來這事跟他沒有多大關係，憑著他跟宗政鴻的交情，想跟狐狸玩的時候直接去宗政家就是了。
    宗政鴻沒有如花盛想象中那般感到為難，條理清晰，鎮定且迅速地想到了穩妥之法，神色依舊冷淡，隱隱流露出天塌地陷而麵不改色的不凡氣度。
    難怪黑狐會選他而不選花盛！
    宗政鴻再度看向二狐。
    目光一掃，盯在黑狐的淡金眸上。
    宗政鴻的目光平靜、冷淡而深邃，高深莫測。
    目光碰撞，蘇鳴登時心虛，驚慌地思索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做了什麼令宗政鴻不滿，跟著生出擔憂，懼怕功虧一簣。
    眸光顫抖，如粼粼波光，美而脆弱，令人著迷。
    宗政鴻立時心生不忍，理智動搖，麵上閃過一瞬柔情。
    這一瞬柔情沒有逃過蘇鳴的眼睛。
    他雖然猜不到宗政鴻的心思，但仍能確定宗政鴻難以抵擋他的魅力。
    人設立得很穩。
    這便足矣。
    “嗷嗚”一聲，黑狐暫且不再“推銷”弟弟，繞著宗政鴻走動，又貼又蹭，不住地賣乖，賣萌。
    白狐見哥哥為了他這麼賣力，心中愧疚，鼓起勇氣，克服對人類的抗拒，將宗政鴻幻視為哥哥，“咿咿”，“呀呀”，“嚶嚶”地撒起嬌來，肚皮朝天，四肢擺動，尾巴搖晃。
    快樂翻倍。
    宗政鴻默默在廣袖中攥緊了拳頭，生怕自己忍不住將兩隻狐狸撈到懷裏瘋狂貼貼。
    他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穩住幾近粉碎的心防，不舍地將視線從狐狸身上挪開，遠望夕陽，淡淡道：“爾等甘願來我宗政家便來吧。”
    至於要不要正式訂立契約，將兩隻狐狸收為獸寵，待相處之後再談。
    今日先結下善緣，留下轉圜餘地。
    勿論黑狐將來成就如何，都不會敵視宗政家，幸運的話，念在今日相助，即便不是獸寵，也會對宗政家照拂一二。
    這便是穩妥之法。
    說罷，宗政鴻轉身，維持一貫的冷漠，如常地走向護衛們，吩咐在路旁空地休整，準備過夜，既讓人瞧不出對狐狸的喜愛，也讓人瞧不出對狐狸的厭惡，心思難以捉摸。
    所幸，宗政鴻願意伸出援手，庇護二狐的做法令護衛們吃了顆定心丸。
    宗政鴻能對狐狸如此，想來，對他們不會無情無義，那麼，他們投桃報李，也會願意為宗政鴻獻出更多的忠誠。
    蘇鳴見宗政鴻動了，可不敢怠慢“大腿”，立刻招呼弟弟跟上，追隨在宗政鴻的身旁，形影不離，一派忠心耿耿的樣子。
    別有居心，善於做戲的狐和麵冷心熱，別別扭扭的人是多麼有趣啊！
    花盛失笑，吸一口清涼的晚風，身心舒暢，優哉遊哉地走向他們，期待著人和狐發展出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