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瞳後背發涼，慢慢轉過頭往身後看去。
    此時客棧裏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除了封臣宣和戚瞳的心跳聲，就隻剩下那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戚瞳緊張，猛的抓上封臣宣腰上的衣服，因為太用過力，狠狠的揪到了封臣宣腰上的肉，但是沒揪起來。
    硬邦邦的……手感非常好。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封臣宣神情複雜的看向戚瞳，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戚瞳記不得他了，若是以前……他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
    此時，戚瞳心底的那一點恐懼已經被尷尬替代了，他鬆開了封臣宣的衣服，但還是悄悄往封城宣那邊移動了一小步，挨著封臣宣總沒壞處。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到最後，那個腳步聲變得極快，但是變快之後，聲音也越來越小。
    戚瞳心中不禁疑惑：那東西貌似是跑開了？
    戚瞳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去了，人間的鬼故事還真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
    他之前路過一個叫流花郡的地方，有個黑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專門講些鬼故事，那家茶樓的窗戶全用黑色不透光的紙糊了起來，然後點上兩個蠟燭，一堆人坐在一起互相依靠著，聽那個說書先生講故事。
    戚瞳在那待了幾天，那個先生腦子裏的故事全都不重樣的，聽久了他每天都感覺奇奇怪怪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跟著他……
    凡人怕鬼怕妖魔，但戚瞳自己就是妖怪，還被嚇成這樣，屬實是有些丟臉了。
    “你們是在找我嗎？”
    身後突然響起來的聲音驀的把戚瞳嚇的跳了起來。
    “嗬。”
    封臣宣看到戚瞳這個樣子，實在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戚瞳這下子更尷尬了，他瞪了封臣宣一眼，這才看向那個聲音的來處。
    那是一個才及戚瞳腰間的孩子，看著隻有九歲十歲左右，滿臉的麻子，但是眼睛黑亮亮的，炯炯有神，是那個在鎮子外麵被欺負的小乞丐，是小村子裏麵那個婦人的孩子。
    此時他穿著一身幹幹淨淨的粗布麻衣，臉上雖然有麻子，但是卻洗的幹幹淨淨，小臉上還帶著些嬰兒肥。
    戚瞳分明記得，在鎮子外麵看到他的時候看起來有十三四歲左右，但是在小村子裏看到的時候他卻隻有五六歲，而現在，他卻是九歲，十歲的模樣。
    “你……？”
    “我叫阿虎，我應該就是你們說的冤境的主人吧？”那個小孩臉上露出懵懂的表情，他看向戚瞳的眼神有著祈求和委屈，還有一絲不解。
    封臣宣此時默默的把戚瞳拉到了身後，沉聲道：“一般情況，冤境的主人是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
    阿虎在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渾身不可控製的抖了一下，眼底也充滿了恐懼，說話也哆哆嗦嗦連不成句。
    “我……我不知道，我隻記得我家沒了，那天晚上的火很大，燎到身上，又痛又癢，但是房子的門全都被關上了，我怎麼都打不開，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就變成這樣了。”
    阿虎抬頭看了封臣宣一眼，又很快低下頭：“我以為那場大火就是我做的一個夢，但是我後來我才發現我怎麼都出不了這個鎮子，有時候會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到底多大了，直到最近我才記起一些事情來，我不知道我在這裏待了多久了。”
    從阿虎的話來看，戚瞳知道這個他應該是被大火燒死的，雖然被他嚇了一跳，但是戚瞳覺得他很可憐，因為他最討厭的就是火。
    他推開封臣宣，走到阿虎的麵前蹲下身，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別怕，都已經過去了，這位大哥哥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會把你帶出去的。”
    封臣宣皺眉，凡人隻有幾十年的壽命，因為女媧一己之私才造出來的東西，跟地上的野草一樣脆弱，一折就斷，一踩就死，他生於混沌之初，是天生地長的凡人口中的“神”，也因為女媧的影響，生出了悲憫之心。
    凡人如野草般脆弱，也如野草般瘋長，會受到魔氣侵染，瘋魔不成人樣，也會學習“神”的方式生活，修道成仙……再後來，凡人的生老病死他都看在眼裏，但是那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了。
    他現在，隻在乎他的小魚。
    六界生靈身死後，靈體會被冥界的無常帶入輪回，若不是執念太深，是無法形成冤境的，所以幾千年來，冤境的事情很少有記載，他也不是很清楚怎麼破解。
    但是戚瞳還是跟以前一樣，很善良，他在乎這個小孩，他總是會憐憫弱小，於是封臣宣隻能順著他點頭道：“嗯，不是什麼難事，你能主動出現是好事，但是……”
    話鋒一轉，封臣宣冷冷道：“你是不是忘記帶上你的妖精朋友了？”
    阿虎猛的抬頭看向封臣宣，戚瞳也回頭看他。
    “你，請你不要傷害她，她，她是個好人，她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阿虎已經猜到了封臣宣是修士，他雖然是個凡人，但是他也知道，很多修士對妖族恨之入骨，見到就殺，即使那個妖怪根本什麼壞事都沒做。
    “封臣宣，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妖怪的？”
    戚瞳一點也沒感知到附近有妖族，妖族奉行第一任妖主的修行方式，幾千年來都不曾變過，如果不是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在附近的妖族，彼此之間是能夠互相感應到的。
    不像人族，從龍君那裏學來了引氣入體的方式後，還研究出了許多心法和招式。
    封臣宣溫聲道：“天賦異稟。”
    戚瞳：“……”
    封臣宣繼續道：“在冤境裏待久了不是什麼好事，我們要盡早出去。”
    “我知道，但是你這也不是沒辦法出去嗎？”戚瞳又轉頭看向阿虎：“你不要怕，我們不會傷害你朋友的，因為我也是妖怪，那個大哥哥雖然看起來凶凶的，但是他其實是個好人。”
    封臣宣還是第一次被說是好人，因為十二仙門裏沒幾個看他順眼的。
    戚瞳的安慰起了作用，阿虎看向封臣宣的眼神雖然還是有一些戒備，但是已經不會害怕了，於是他糾結了一會兒，決定把一切都說出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娘親就把姐姐撿了回來，我很喜歡我的、姐姐，她對我也非常好，娘親也很喜歡她，雖然……她是妖族。”
    阿虎平靜的訴說著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情，聲音帶著孩童的稚嫩，語氣卻像是經曆滄桑的老人一般在回憶往昔。他雖然很多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但就算滄海變桑田，他也永遠記得那張醒來的時候滿臉防備和警告的蒼白小臉。
    再多的，他也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天娘親給他買的那塊糖糕，非常的甜。
    “姐姐……還是叫她薑蘭吧，她已經不許我叫她姐姐了，娘親不知道藍荷是妖族，這是我跟薑蘭之間的秘密，雖然後來被發現了，薑蘭長得很漂亮，很漂亮，她最喜歡穿黃色的衣服，她穿黃色很好看，她笑起來也很好看，但是她卻不愛笑。”
    天邊泛起魚肚白，隻是須臾之間便天光大亮，就在這時，小虎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最後停在了二十多歲的模樣，臉上的麻子也越來越淡，光潔的臉龐還殘留著年少的稚嫩，。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那年倉蘭江的大水，滿山的紅杜鵑，和在其中開得比杜鵑還要妖豔的金銀台，還有那春風似的笑容，錦衣華服的小少年愣怔的表情……
    “阿虎，如果你能一直陪著我就好了……”
    少女模樣的薑蘭提著裙子笑意盈盈的看著他，眼中有悲傷，有歡喜，有懇求，有愛意，還有不可得的哀慟……
    六界生靈，皆有所求有所愛，薑蘭安安靜靜的修行了幾百年，一開始，所求不過是能平平安安的度過此生，再後來，因為一場意外，她遇見了一個人族的小孩，那個人，成了她的所有。
    一開始他會拉著她的手甜甜的叫她姐姐，再後來，她明明能從他的眼裏看到區別於親情的其他情愫，她心中也是如此，但是等她靠近的時候，他卻退縮了，甚至，將她推開。
    再後來，那個穿得花裏胡哨的公子哥把她娶回了家，金銀珠寶，錦衣玉食，她卻總能記得在那間幹淨整潔的小木屋裏，吃了幾年的白麵饅頭是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