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那是一張冷峻的臉，帶著對萬事不屑一顧的神情，和著骨子裏的驕傲，輕佻嘴角，鄙夷地看著世界。
    他的生母曾想利用他的死亡來換取帝王的寵幸，他的師父十年如一日待他如父如兄，最後卻還是想取他性命，他一見鍾情傾心相許的女孩在城樓之上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胛，也險些要了他的命。
    仿佛他活著，就是為了讓這些人來殺他，而這些人，又偏偏是他的親人，朋友和愛人。
    慕璃，大燕三皇子。
    “又被推拒了？”慕璃若無其事地坐在湖邊，湖水被石子激起一層層漣漪。
    “嗯。”一身黑衣的侍衛輕聲回答。
    “聽說，大齊已經向玉門進發，不久怕是就要開戰了吧。我們，要不要去湊個熱鬧？”慕璃又扔了一顆石子，這一次石子直接落入水中，發出咕咚一聲，“或許，你也想見見她了吧？”
    黑衣侍衛看向慕璃，慕璃的側臉在夕陽下泛著金光，格外俊美。
    為什麼，她寧可守著那座孤城，也不願嫁給他，為什麼她寧願和一群女人不清不楚，也不願做這大燕的皇妃，為什麼她寧可一個人陷入險境，也不願來找他？
    慕璃看著遠處的夕陽，眼裏不由露出悲傷。
    黑衣侍衛看著自己的主子，他的神情那樣迷茫與悲傷，自己的心也跟著悲傷起來。
    “你去一趟吧。”
    慕璃站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左肩，已經四年了，傷口早已愈合，可是隻要秋風一起，雨水一來，又是疼痛難當。
    “我？”黑衣侍衛似乎對主子的話有些懷疑。
    “我要去一趟夏越。都說那夏子雲曾是玉門城城主府裏的夫人，我倒想看看，她究竟是為了誰，才不肯接受這樁婚事。”
    “主子是要我回玉門嗎？”黑衣侍衛麵露難色。
    “放心，你帶封信給沈洛妍，等我在夏越的事一辦完，就去玉門見她。不過，希望那時玉門城還在，她也還在才好。”
    城主不會輸的。黑衣侍衛心裏暗暗思忖。
    沈洛軒拿起桌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舉止優雅。慕嵐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看著他。那是她的丈夫，她萬裏挑一非君不嫁的丈夫。他們在一起有四年了吧，她一直溫柔的小心的愛著他，而他也似乎精心的嗬護著她。
    沈洛軒性格溫順，骨子裏卻是拒人千裏之外。他待她溫柔，卻隱隱帶著疏遠。他容忍她的任性，她的驕傲，她的小脾氣，她的所有缺點。在任何人眼裏沈洛軒都是個完美的男人。可是慕嵐有好多次都很想，隻是想他們能像平常夫妻那樣，哪怕是發發脾氣，吵吵架，可是四年，一次也沒有。
    風起了，吹動了殿裏的簾子，燭光驟熄。沈洛軒起身拿了件披風為慕嵐披上。自從孩子死後，已經大半年，他們都不怎麼說話。沈洛軒本就話少內斂，以前總是慕嵐一直嘰嘰喳喳，大事小事說個不停。可是，那件事她似乎已經認定他是凶手，於是他們開始了這樣貌合神離的生活。
    沈洛軒心裏是很愧疚的，對於慕嵐。她是個很好的女子，她敬他、愛他，事事以他為重，隻可惜，最是無情帝王家。他和她都隻是這盤天下棋中的棋子，棋子如有感情，隻會影響自己的執子之人，也讓自己死的更快。
    “天涼了，回屋吧。”沈洛軒溫柔地伸出手，扶起慕嵐。
    慕嵐隻是看著他，淡淡的笑了。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她笑了。沈洛軒覺得心裏湧出一股喜悅，下意識摟緊了她。
    慕嵐看著他露出笑容的側臉，不由癡了。他真的很好看，讓人看了一眼就想一直看下去，那她呢？那個跟他有著一般麵孔的女子呢，是不是也是這般讓人一見傾心難以忘懷？
    沈洛妍。慕嵐心裏默念這個名字，這是她丈夫的妹妹，雙生妹妹，可是不知何時，她開始發覺他口中的沈洛妍那樣完美，那樣無懈可擊，他提起她時那從心底溢出的溫柔和向往，她一點兒都不像他的妹妹，更像是。。。。。。
    “軒，你愛我嗎？”
    他愛她嗎？沈洛軒自己也說不清。若說不愛，她是他的妻子，他們同床共枕已有四年；若說愛，他娶她，也隻是為了代替他的妹妹，留在大燕。
    “嗯。”洛軒點了點頭。慕嵐看到他變了幾變的神色，他並不是那麼會說謊，可是有時候，她寧願他騙騙她。
    “睡吧。”洛軒把慕嵐安置好，細心地掖好被角，起身準備離開。這段日子，他一直在宜蘭殿的偏房，她不想麵對他，同樣的，他也不知該如何麵對她。
    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衣服，“今晚，留下吧。”
    沒有恩愛纏綿，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看著彼此。沈洛軒以為慕嵐會說些什麼，或者問他什麼，可是什麼都沒有。她合上眼，不一會兒呼吸均勻。
    沈洛軒睡得很沉，他做了很奇怪的夢。夢裏慕嵐輕輕向他招手，而另一邊站著的人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那是他的妹妹他的妍兒，她正以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表情看著他。
    猛然驚醒，天色泛白，身邊人卻不在。
    “嵐兒，嵐兒。。。。。。”洛軒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了衣服就奔出大殿，“慕嵐，慕嵐！！！”
    沈洛軒抓住身邊的丫鬟，不住地詢問慕嵐的去向。宜蘭殿裏的丫頭大都伺候了好多年，從未見過駙馬爺如此失態，一個個更加驚慌語無倫次。
    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早晨，大燕三公主慕嵐就這樣在自己的宜蘭殿憑空消失了。
    同一個時間，沈洛妍也被一聲巨大的雷鳴驚醒。
    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已是卯時，天空依然一片漆黑，除了閃電，驚雷，暴雨，處處死寂。
    蘇繡聽見屋裏有了動靜，輕輕喚了聲“城主”，掀了簾子，端著蠟燭，進了內室。
    沈洛妍僅著一件單衣，站在窗口，望著窗外。她的側麵看起來那樣柔和，一點兒也不像傳說裏那個在戰場之上披荊斬棘的羅刹神女，也不像城樓之上指點江山的玉門城主，這時的沈洛妍看起來隻是一個女人，有點兒美麗有點兒憂傷的女人。
    蘇繡愣了愣，把蠟燭放在桌上。
    沈洛妍沒有動作，蘇繡知道自己若是出聲，必定會惹得沈洛妍不高興，便自覺地退了出去。
    從蘇繡進來，出去，沈洛妍的心思一直在她身上，隻是始終未看她一眼。不看她不代表心裏沒有她，不看她不代表對她放心的下。隻是大齊咄咄逼人，自己已經沒有時間沒有心思再理會她。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淩霄，玉門拿住淩霄，就等於掐住大齊的命脈。如果她狠得下心，即便是消滅大齊也並非不可能。可是，淩霄，也不是她一個人就可以決定的。
    沈洛妍想了想，叫蘇繡撐了傘，她想去見他，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至少，在做決定之前，她應該見見他。
    雨，伴著風，打在沈洛妍身上，蘇繡努力撐著傘，兩人還是幾乎濕透了。
    淩霄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雨，心裏是城外將近兩萬的大齊將士，那是他的手足兄弟，那是他的父老親人。他的親人，他的愛人，如果要在這兩者之間做個選擇，究竟該如何選擇。這個問題，淩霄想過無數遍，可是事到臨頭，還是難以抉擇。
    “想什麼，這麼入神？”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淩霄猛地轉身，就看見一身雨水的沈洛妍。她看起來那麼狼狽，頭發全被雨水淋濕，垮垮地披在肩上，臉上也全是水，身上的衣服緊緊包住身體。可是，這個樣子，卻是淩霄眼裏她最美麗的樣子。在他擔心，彷徨，不知所措的時候，她頂著風雨，來到他身邊。
    淩霄抓起沈洛妍的兩隻手，握在手裏，仔細地揉著。一邊又吩咐蘇錦拿了幹淨的衣服鞋襪給沈洛妍換了。
    沈洛妍坐在鏡子前麵，銅鏡裏的她看起來有些憔悴。淩霄細心地拿布巾擦著沈洛妍的頭發，記得剛到玉門城主府的那一天，沈洛妍也是這樣給他擦著頭發，溫柔地仔細地耐心地擦。
    “你，有了決定嗎？”
    沒有問她為什麼會來，沒有問她心裏如何想，在這樣的時刻，她這樣的出現，已經讓淩霄足夠安慰。雖然他也不想打破此時的和諧與安寧，可是該來的遲早要來，該麵對始終還是要麵對。
    “我更想知道你的決定。”
    沈洛妍還沒有決定，她第一次這樣猶豫，這樣拿不定主意。其實她知道，穆盛煙說得對，淩霄若是離開玉門，將來大齊和大燕就會成為玉門兩個潛在的巨大威脅，若是他不離開，當然沈洛妍心底是有那麼一絲絲地盼望，盼望淩霄能自己心甘情願留下來，而不是她使用什麼不入流的方法把他困在玉門，那樣大齊，對她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銅鏡中兩人深深凝望，他們都盼望能有最圓滿的結局，可是。。。。。。
    許久，淩霄艱難地發出聲音。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