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林惠，事情怎麼樣了？”黑暗的角落裏，一個矮小的身軀藏在陰影裏。
    “據我觀察，那人的確是個男人。”慧汀也將身體向角落縮了縮。
    “那，能不能確定，他是不是？”
    “那天我提起大齊皇太子，他反應不算大，但是，想必太子殿下自然是隱藏極深的。”
    “現在，我已經召集了一萬大齊士兵，由蔡輝將軍帶領。大齊周邊幾個小城已經被我們攻破，現在就差一個登高一呼的人。你最好盡快確定他的身份，若真是殿下，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救出玉門。”黑色的影子聲音透著急迫。
    “那，要不要我直接點破身份？”原叫林惠的慧汀有些遲疑。
    “必要的時候，也隻能如此。”
    黑色的身影說完，快速閃進身邊的巷子裏，一眨眼不見了。
    慧汀沿著來路，慢慢向城主府走。
    天下就如一盤棋，執子的隻有兩個，觀棋的也不過數人，大多數人隻是這棋盤上的棋子。
    慧汀想想，不由歎氣。一抬頭，正撞上一雙銳利的眼睛。
    “錦兒姐姐？”慧汀嚇了一跳，再一看，蘇錦的眼睛已是一水兒的溫柔。
    “這麼晚了，怎麼才回來？”蘇錦站在城主府的大門口，像是有意在等她。
    “去城東給月主子買香，回來晚了。”慧汀仰起臉，看著蘇錦。蘇錦站在台階上，就那麼俯首看著她。慧汀忽然覺得這個平素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小丫頭，似乎還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麵。“姐姐站在大門口，這是等誰呢？”
    “等，繡姐姐。”蘇錦的聲音有些幹澀，眼睛也不似剛才明亮。
    “繡姐姐跟城主出去的？”慧汀上了台階，這樣她就跟蘇錦平齊了，這樣的姿勢讓她比較舒服。
    “我也不知道。”蘇錦表情明顯黯淡了下去，“你先回吧，月主子還在等你。”
    “是，夜裏風涼，姐姐也早些回來。”慧汀說完，福了福身，快步進了城主府。
    蘇錦回頭看了一眼慧汀的背影，眼裏浮起冰冷。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慧汀一進院門，就見淩霄一人獨坐月下，手裏還握著一隻透明琉璃盞。
    “給主子您買香，結果途中遇到了以前一起過的姐妹，聊了一會兒，就晚了。”慧汀帶著笑，走進淩霄。心裏不由思忖，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們的皇太子殿下，如果是，她要怎樣將他帶出這看似鬆懈實則暗藏玄機的城主府，如果不是，那她又要如何向軍師交代，而大齊複國又該由誰統率？
    “收起來吧，我一個人坐坐，你去忙你的吧。”淩霄看也沒看，隻是擺了擺手。他心裏有事，臉上的神情也不算好。
    慧汀本想趁今夜挑明身份，可看到淩霄的樣子，還是把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再等等吧。
    其實，淩霄想的事和慧汀想的是同一件，慧汀是什麼人，是大齊安插在玉門的內應，還是另一方探口風的奸細？總之，她不是沈洛妍的人。那自己是該相信，還是警惕？
    淒淒慘慘的簫聲又響了起來，淩霄心下不免有些哀傷。哀傷國破山河碎，哀傷千裏望故鄉。
    “怎麼又出來了？水韻不是說，不能吹風的嗎，忘記了？”洛妍挽起月露華，進了裏間。
    “這些日子，好像很忙？”月露華小心地抓起洛妍的手，放在胸前。
    “嗯，是有些忙。”洛妍就勢靠在他身上。自從接到洛軒的那葉書信，她就覺得身心疲憊，從未有過的疲憊，連知曉自己的身世，父親去世，獨臨大敵，都未曾感覺過的疲憊，幾乎要將她擊垮。
    “吾兒去也，妹勿以為念。”就是這看似輕巧的幾個字，卻包含了多少東西。她的哥哥，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隻為有一日不會成為他國借以挾持操作玉門的一顆棋子。
    可是，那是一條生命，那是與他骨血相連的生命，何其不幸，何其悲哀！
    有朝一日，是不是她也會走上這樣一條連自己都看不到盡頭，看不清方向的不歸路？
    “別累壞了自己，有些事交給穆將軍就是了，何必事事親力親為。”
    “嗯，”洛妍的聲音悶悶的，似乎要睡著了，“我打算叫文昭回來。”
    “什麼？”月露華大驚。
    洛妍安撫的將月露華緊緊抱住，“莫擔心，當年他還太小，不懂事，才會聽信父親一麵之詞，毀你容貌。如今，他跟著竹隱仙人修行已有數年，想來已經大有長進。我定會讓他親自跟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月露華控製住自己顫抖的身體，“反正我也不出這院子，你也不讓他來就是。當年的事，我不想再記起，也不想再見到他。”
    洛妍抬起頭，月露華眼裏一派清明。
    “好。都聽你的。”
    “你說的，可是真的？”穆盛煙大驚，手中的劍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弓著身子，坐在一邊的竹椅上。神色安然，似乎對穆盛煙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
    “以老朽和穆家的關係，將軍認為老朽會說謊嗎？”老人眸子渾濁，卻仍是一眨不眨地看著穆盛煙。
    “這件事，決不能向外透露半句。”穆盛煙掂量一番，囑咐老者。
    “將軍說的是，這血玲瓏本就隻是傳說。更何況，這玉門，這天下，少了一個月露華微不足道，少了一個沈洛妍，怕是要天下大亂了。”老者臉上微露笑意。
    “先生，城主有意召文昭回府。”
    “那孩子這些年跟著我，倒是小有所成。不過，”老者欲言又止。
    “先生不妨直說。”
    “那孩子身上戾氣太重，雖這些年已有所收斂，卻還是不能大意。”
    穆盛煙麵露憂色。
    老者起身離去。穆盛煙的副將從外進門。
    “將軍，已在新兵中挑出十人，請將軍審核。”副將武強一抱拳。
    “嗯。”穆盛煙有些心不在焉，撿起剛剛掉落在地的青天斬月劍。
    “將軍，”武強看了看門外，剛才那人的背影，“竹隱仙人回來了？”
    “嗯？”穆盛煙抬起頭看著武強，他不知道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血玲瓏，洛妍心心念念要找的血玲瓏竟然是。。。。。。穆盛煙不敢想，若她知道，會怎麼做？
    不能告訴她，絕對不能。
    武強看到穆將軍的眼睛突然露出無比堅定的神情。
    沈洛妍在院子裏練劍，淩霄在一旁撫琴。
    淩霄的琴藝比起當年的月露華，實在不是一個檔次。可是沈洛妍還是願意他在身旁，或許是，她已經習慣了他在身旁。
    沈洛妍的劍，行雲流水，瀟灑飄逸，獨具一格。
    一曲作罷，沈洛妍反手一劍，取了一朵芙蓉花，放在淩霄的琴上。
    “你的劍，師承何人？”淩霄忍不住好奇。
    “劍？”洛妍笑了，在石椅上坐下，“太多了，都記不清了。”
    淩霄以為沈洛妍不想說，誰知，沈洛妍自己接了下去，“啟蒙恩師是江湖人稱竹隱仙人的方恩竹，後來又跟那些城主府的食客，路過玉門的劍客學過一些，最後，也就是這套流水劍，是清音創的。”
    “清音？”沈洛妍從未避諱談起清音，也從未真正說過清音為何而死。
    “清音在劍術上的造詣，幾乎可以說是登峰造極。”沈洛妍毫不掩飾她的傾慕。
    “那，她為什麼會死，她，是如何而死？”
    沈洛妍輕輕歎了口氣，淩霄似乎能感覺到有種由衷的悲傷，正從她心裏淡淡滲透出來，慢慢刺痛他的心。
    “她是大齊的奸細，我不能留她。”
    是她，是沈洛妍殺了她？淩霄難以置信的看著沈洛妍。
    “所有人都以為是我殺了她，連我自己也這樣認為。”沈洛妍沒有看淩霄，隻是自己安靜的笑了，“那天，我是準備殺她的。我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我帶了暖香練的迷離散。”
    淩霄靜靜地聽著，仿佛被洛妍感染，不由自主陷入悲傷。
    清音安靜的坐在床邊，穿了一件白色幾近透明的睡袍，眉目如畫，笑顏如花。
    她就那樣安靜的看著沈洛妍，深情的看著，不舍的看著。
    “你終於來了。”許久，清音輕啟朱唇。
    “嗯。”洛妍點了點頭。
    殺，不殺？沈洛妍不是沒有猶豫，那也是跟隨了她五年的人啊，不管是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她都跟隨了她五年。可是，怎麼能，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就在她剛剛發覺自己其實對清音也不是單純的利用和陪伴的時候，結果變成了這樣。
    “你能來送我，真好。”清音依舊笑顏如花，隻是眼眶發紅，慢慢眼裏流出鮮血。
    “你能來送我，真好。”她依舊重複著這一句話，沈洛妍的劍已然落地，快步上前，扶住欲倒的清音。
    “你，你吃了什麼？”是要殺的，可是怎麼會，也許可以不殺的，沈洛妍心裏慌亂，將清音扶住靠在自己身上。
    “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會給你。洛洛，你什麼時候才能看到我的心。把我的心挖出來，看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