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帶著微露，灑在清爽的空氣中，混成湫名山腳下獨有的清冽氣味。
    李聿走出房門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可並無半點清冽氣味。吱呀的一聲，李聿目光過去，見到沈爾嵐也正巧踏出了房門，他對著李聿微微欠身：“李公子，早。”
    李聿微微頓首：“沈公子。”
    “李公子你……”沈爾嵐笑著走近，明亮的眼睛露出一絲疑惑，“晚上休息的不好？臉色欠佳呐。”
    “不……”李聿剛要開口推辭，卻被沈爾嵐玩味地搶白道：“啊~我知道了。”
    “……沈公子此話是？”李聿眉頭一皺。
    沈爾嵐一把拉過李聿的袖子，壓低聲道：“莫非，隔牆有聲，聲聲難以讓人入眠呀？”
    被沈爾嵐的行為影響，李聿也不自覺地壓低了聲：“沈公子這……”
    “哎，不瞞李公子說，其實你看夏泠沐也就該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沈爾嵐挑起一邊的眉，微微帶著戲謔的口氣。
    李聿心下微微一沉，卻還是不動聲色道：“這……？”
    沈爾嵐彎起嘴角一笑，擺擺手：“李公子何必裝模作樣呢？像青染這樣的富家子弟出遊，身邊又有那麼一位如花美人相伴，若真是朋友之誼，那必定也是聲名在外了。可是李公子又可曾聽聞有那麼一位既美豔如此，又家境相當的富家少爺？”
    李聿劍眉一皺，這倒真是沒有。沈爾嵐眨眨眼，且笑且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李聿一驚：“你是說，夏公子是露濃樓的人？”
    露濃樓是東都煙柳第一樓。美酒佳人，夜夜笙歌。達官顯貴，江湖豪傑，全都不惜在此千金買一笑。但是卻是這樣一個地方，在不久之前被一把火燃成灰燼，樓中的佳人們也一夜之間消失不見，據說那一晚的客人們隻在廢墟中醒來，全然不知發生何事。露濃樓，莫非真如詩句中那般，隨著晨嵐消散了？
    “想必李公子也聽聞了露濃樓被大火焚盡的事情了，那可曾記得，傳聞中的樓主姓甚？”沈爾嵐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問道。
    李聿目光一亮，露濃樓傳言的中的樓主，確是姓夏。天下竟有這般巧合的事？如今露濃樓已毀，而樓主卻存在於這裏，難道郗青染真的有那麼大能耐，讓那個傳聞中心比天高的天下第一美人放棄了露濃樓的一番天地而跟著他？
    沈爾嵐看到李聿若有所思的樣子，心底緩緩舒了口氣。滿口的謊言騙不了人，可怕的是十句真話中夾雜的一句謊話。沈爾嵐大概知道言淺之打的什麼主意，人都會有弱點，因為人都放不下情感。自古少年難過美人關，這個陳詞濫調在某些時候其實還是非常管用的。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懂，這一次的美人計，言淺之要如何說服夏沐塵去做。夏沐塵那樣的人，是寧可舉劍拚死也斷不願受辱的。
    正想著，言淺之的房門開了，落落青衫拾階而下，從容悠然，卻引領者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儀。那是一種無所不在，無所不控的掌握力。青色的晨嵐中，他身如青雲。言淺之走到庭中，向著李沈二人淡淡一笑：“李兄，爾嵐，睡的可好？”
    “我們睡的好不好可不重要，青染看來你睡的一定很好咯~”沈爾嵐眨眨眼，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言淺之似乎會意一笑，又轉開話題道：“今日天色正好，我們就上湫名山遊玩遊玩罷。皇甫公子還未起來麼？”
    “哎喲，一大早的吵吵嚷嚷個什麼勁！打擾本公子睡覺！”言淺之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陣傲慢的抱怨，然後就轉出一臉不爽的皇甫碧沉，這表情和他白皙清貴的容顏極為不相稱，看的沈爾嵐忍不住咬唇暗笑。
    “皇甫公子早。”言淺之也並不惱，依舊淡淡一頷首。
    “不是說去山上麼？怎麼不見那個長的不男不女的？”皇甫碧沉也不回禮，隻轉了個白眼道。
    李聿一皺眉，拉過他喝止道：“不得無禮。”
    話間，一襲白衣隱出了言淺之的房間，他的衣衫被風吹動，身影就仿佛溶於水氣之中，若動若靜，似乎亙古以來就存於天地。他的黑眸的靜默讓時空失去輪回的力量，讓天地隻願在此刻凝止，隻為默賞他冰玉縷刻的容顏，這一秒，再一秒。夏沐塵並沒有像眾人一般從回廊下走到庭中，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沐塵？”言淺之走近他，輕聲問道。
    夏沐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就不去了，不舒服。”
    夏沐塵的身子不適於在日光下多做停留，他所修煉的武功與陽光有礙，否則則會讓真氣攢動，輕者滯氣昏厥，重者傷及內府。這是言淺之很早就知道的，卻偏偏不說破，他點了點頭，眸子並沒有放過李聿臉上轉瞬即逝的一抹惋惜。
    此刻的梧深穀一片金燦，楚容館蔥綠色的侍女們掃著鵝軟石小路上鋪陳著的葉子。
    這個古色古香的館子的主人卻孤身坐在堤岸邊，穀中的很多草木都由藥物催生，岸邊的水柳還拖著細長的紙條，千絲萬縷，卻挽不住江水向東的奔流。
    南宮央司身上的綠色緞袍隨著江風擺動，他伸出手將被吹亂的鬢發撫到耳後，伸手的時候袖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他豔若桃李的容顏似乎也被秋色凋零，變得有些憔悴。遠處江上有點點的帆，想來是梧深穀各方分舵前來彙報。南宮央司幽幽歎了口氣，他將自己的身體往後全部靠在了一塊石頭上，春花開又落，秋風吹了夏月走，很快冬雪紛紛又是一年。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跟著言淺之的意義，而此刻，他忽然感覺很累。
    堤上柳在夕陽西下舞動，伴著秋風的搖擺的樣子讓他很有現在還是春日。想著上兩年前的夏日，桃花初放，他們還未叛變出蒼霽門，在他書房裏談論著岐山派的掌門收到的風蝶令。
    風景還像舊時的溫柔，但江水一去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