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霧靄略略褪去，陽光帶著晨曦的瑰彩穿過霧之紗帳，也穿過楚容館水綠色的床幔，迷蒙流瀉到床上那個麵若桃李的睡顏上。
    南宮央司皺皺眉，微微睜開了那雙秀麗的杏眼。他沒有轉向另一邊，因為身旁空落落、早已冷卻的被褥在告訴他言淺之早已離去。一片狼藉的衣被似乎還在提醒他昨夜的一宵纏綿，可是連空氣中也沒有留下那股淡淡的菖蒲香。
    南宮央司翻了一個身，神色漠然地拉高了被衾。
    此時白月居的書房裏，一個年輕的男子走到窗邊伸手一推，他暗紫色的衣袖裏露出雪白的裏襯襯出他好看的皓腕，一種清晨特有的腐敗而又不失清新的風若有若無的撲了個滿懷。他抬臉看了眼隱沒在青雲中的初陽，露出一個少年特有的清新微笑，有一種水樣的細軟。
    此刻初陽的光正好從鏤空的窗格子裏透過來，投上他的臉，透明的金黃拖出一個長長的菱形，從眉間直到嘴角，一種掩飾不住的濕濕的疲憊就這樣懶懶的散發出來。他透過這種金黃看坐在案邊寫字的言淺之，同樣的金粉飛揚的顏色。
    他眯起眼兀自笑了笑，他喜歡這樣的時候，時間擦過的聲音變得緩慢，可以細細數出呼吸的頻率。他細長的眼裏透過金燦燦的晨光裏滾動的無數塵埃，有一種水一樣的安然。
    “空葉？”聽到言淺之的一聲喚，他才如夢初醒，轉過頭用眼神靜靜地詢問。
    言淺之在晨光下舒眉一笑，金色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浮翳般清明的影子，讓他的笑容變得說不清的模糊又愜意：“沒聽到？我問你，珍珠島敖府這個月的資金送到了麼，到了以後立即著手去置辦我之前吩咐的那些事。還有我要的那尊白玉仙人像，送去玉清道觀，務必在下月十三到達。”
    被喚作空葉的少年輕輕頷首，就要離開卻再一次被喚住：“空葉，方才在想什麼？”
    少年轉身，目光仿佛空中墜落的葉一樣寂然，他走到案邊執起筆在一張紙上緩緩寫了什麼，推給言淺之。
    珍惜眼前人。
    言淺之低頭看著紙條上娟秀的字體，輕輕一笑：“空葉，你覺得我不該那樣做。”
    那不是一個問句，空葉也沒有回答。空葉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似是而非地笑了，轉而伸出他柔軟的手掌按上言淺之的胸口，他溫和的體溫就這樣透過青色的布料傳達進來。
    不要問我，問你的心——這是空葉想傳達的意思，言淺之收到了。但言淺之目光垂落，不帶任何波動：“可是我接下去要做的事，隻會讓他恨我。”
    空葉的目光在言淺之臉上停頓了幾秒，辨不清是歎息還是悲憫。然後他抿了抿唇，放下了手。他注視著言淺之如冰玉鏤刻的容顏——他還那麼年輕，褪去所有加注在他身上的光芒，其實他和所有弱冠之年的少年一樣，隻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可是他卻要背負那麼多，這是他的選擇，踏出一步就無法回頭的選擇。他的任何一個抉擇，都可能造成江山染血，天下縞素。
    “不要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讓影陌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我可沒空和他比劍。”言淺之卻笑了——這笑容雖和煦如陽光，卻無法照亮任何人。空葉明白，因為那笑中並不含真正的溫存。
    空葉被他的話逗笑，他的笑依舊漾出一股水樣的溫柔。他點點頭，向言淺之示意了一下就轉出了書房。言淺之走到床邊，站在方才空葉站立的地方，表情清空，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梧深穀的四大使是隸屬於言淺之的直轄特務組織。吹花使憫桃，吟風使空葉，墮月使影陌，落雪使絡鎖兒，他們身份神秘，各司其職——至於是什麼職，或許隻有他們和穀主言淺之知曉了。
    但是四大使中，唯有空葉不會任何武功。他掌管的是梧深穀的財政，平衡各項出納。這個沉默又如水般細柔的少年有著最精明的手段，給他一文錢，他甚至可以贏給你半個東都。
    空葉剛轉出書房，身後就出現一個黑色的影子將他籠住。空葉停住了腳步，低眉淺笑。
    影陌。
    他輕輕往後靠了靠，然後轉過身去看黛衣少年冷峻眉眼間對他流瀉出的溫存。
    你回來了。空葉探出手觸碰對方的臉。
    “恩，我回來了。”影陌冷峻的眉眼展露出一個淡淡微笑，健康的膚色襯著他的皓齒。
    空葉細長的眸子往書房指了指，隨即又黯淡下了目光。
    影陌鳳眼中的銳利也沉了下來，但依舊寬慰道：“穀主……他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要這樣擔心。”
    空葉抓緊了影陌的衣襟，表情有些焦急。可是……
    “空葉，你比我更明白，穀主不該動情。要成萬世功勳的王者必要踏著萬骨枯。而且，你認為我們可以說服他麼？”
    空葉的愁容更甚了些，他鬆了手。是啊……言淺之這個如龍天驕的少年，誰又能左右他的決斷？這是他的選擇，他的命運，他本不該插手。細軟的眸子裏透出水樣的柔光，那是浮世的悲哀，帶著垂憐眾生的悲憫。
    影陌有些不忍地按住空葉孱弱的雙肩：“好了，不要想太多了。我剛聽到穀主的吩咐了，你快些去辦罷。晚些我來找你。”
    空葉勉強綻出一個笑，點點頭就匆匆走了去。影陌望著他孱弱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處，才轉身往反方向走去。他要去通知憫桃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