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淺之在書房處理好文案已經近黃昏了，舒展了一下僵硬酸疼的身體，走到門口抬眼看院子裏的桃花樹枝丫間已悄悄嶄露頭角的花。
    快了。
    快要，盛放了呢。
    正出神間，“又偷懶吧你。”調侃的語調。隨之入眼一抹水綠，然後是背著暮光有些含糊卻依稀可辨的秀麗容顏。
    “怎麼樣？”言淺之隻一愣，又放鬆下來抿起淺笑。
    “還算順利。大家都已按照你的吩咐做好完全準備，隻等你一聲令下了。”南宮央司難得的嚴肅道，不帶半分調侃。
    言淺之沒有說什麼，轉身回了房。
    南宮央司跟在他身後，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似地轉了轉他惹人的杏眼，“我說，落紅閣發了風蝶令，這回兒是岐山派的掌門老頭。”
    “哦？”言淺之似乎有了些興趣，湊近南宮央司，“什麼時候的事？”
    “剛接到消息。”南宮央司見他不語，又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麼看？”
    “我看那老頭掛定了。”言淺之輕笑一聲，玩笑道，對上對方不滿的一瞪，又緩緩補充，“央司，我想，我們很快就要發現落紅閣的秘密了。”
    東都的清晨依舊繁盛，路邊攤兒上琅琅滿目的早餐散發著甜膩誘/人的味道。
    攤販的叫賣，食客的聊天，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一個穿著煙青色長衫的高瘦少年將最後一塊芝麻燒餅塞進嘴裏，邊嚼邊口齒不清地抱怨，“哎，都是師傅那個老頑童不好，跑出去雲遊。偏叫我們下山來去治那個蒼霽門的誰誰來的？”
    “南宮央司。”走在一旁的秀氣白衣少年答嘴，雙眼不斷瞟著周圍的攤位，好奇連連。
    “對！就是南宮央司。說什麼給我們鍛煉的機會，分明就是師傅偷閑去哪兒玩了……盡把麻煩事推給我們，”青衫男孩摸摸肚子，“哎……路途遙遠，走的我都餓了。”
    你不是剛吃完一碗混沌兩碗陽春麵三個湯包四個饅頭五隻燒餅麼？！白代殊瞟了他一眼，在心裏默念道，沈爾嵐啊沈爾嵐，你絕對是餓死鬼投胎！
    不再理會爾嵐碎碎念碎碎念的抱怨，白代殊左蹦右跳地在這個書畫攤瞧瞧那個布藝店看看，一直跟著師傅住在深山裏打死不見幾個大活人，這回好不容易有機會下山，還是來東都這樣的大地方，不好好見識見識可這麼行。
    看到小白兔狀蹦躂的同門師兄，爾嵐歎氣，師傅啊師傅，您老把亂七八糟的雜事推給我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硬要塞給我這麼個小白師兄啊……看一眼尚早的天色，沈爾嵐走近一家酒樓——總之，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路。
    轉眼日頭向西，在天邊暈出一大片火燒雲，給宏偉的東都籠上柔和的橘色光圈。
    氣勢磅礴的雕欄黑瓦，圈著它的白牆似乎延綿到視線追及不到的地方。
    正門的兩大石柱各雕琢著兩條盤踞而上的龍，幾丈高的門匾上用有力的蒼穹體寫著“蒼霽門”。
    謫星樓上站著的青衫少年瘦削的頷線利落地斷進鬢發，放眼望著庭院裏新抽芽的春色——陽春三月，東都裏的草長鶯飛似乎更眷戀這裏。拂麵的楊柳風帶著青草混合泥土的氣息有一下沒一下地拉起他衣服的下擺，星子般的眼眸裏卻沾染不上一點綠意——那是一種很奇特的眼神，不溫暖也不淡漠，讓人全然猜不透的神色。
    聽到背後細碎的響動，少年轉過臉，俊眉微微一皺，“央司，你起來做什麼？算著行香子的徒弟該到了，你去好好躺著。”
    而後者眯起一雙惹人的杏眼笑，雖然麵色有些蒼白卻笑得明媚，“隻是中毒，又不是缺手缺腳，在床上癱久了好悶呐。”說著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水綠色外袍，走到言淺之身邊，一起眺眼看園子裏開始漸漸昳麗起來的春色，“真好呐……春天到了……”深吸了一口氣，卻因為用力過度胸口一緊，喉頭一陣幹澀，劇烈地咳了起來，“哇”的吐出一口血。
    青衫少年神色一緊，趕忙上去幫南宮央司拍著後背順氣，順帶著為他輸入自己的真氣。
    南宮央司伸手抹了一把嘴角殘留的血跡，白色內襯鑲綠線的袖口一下子浸漬了汙紅的顏色，然後握住扶著他的手的手腕，搖搖頭，牽動嘴角，啞著聲道，“我沒事。”
    “還沒事。”言淺之看了他一眼，卻隱隱地讓人覺得這一眼並不包含多少真切的關懷。他繼續自顧自地為南宮央司輸了一會真氣才放開，低身撿起南宮央司剛才因劇烈咳嗽而抖落的外袍給他披上，使了個眼色給站在後麵待命的侍女，“進去躺著，他們到了我自會叫你。”
    一個看似機靈的少女上前扶過南宮央司，小心翼翼地領著他進去裏屋，走遠了言淺之才開始念，“我說南宮少爺啊，你看你，都叫你不要隨便亂走了你偏不聽！看看，看看，都吐血了呢……哎，嚇的我啊……哦喲喲，我的堂主大人呐您就安分點吧，你這傷的又不輕毒也在擴散……”
    “絡瑣兒。”南宮央司忍不住打斷丫鬟的念叨，杏眼無奈一轉，“我說你真有個好名兒——絡瑣兒，還真是羅嗦！”
    絡瑣兒不滿地瞪了南宮央司一眼，“這還不是關心你！南宮少爺啊，剛才多危險……嘖嘖……要我看呐，您還是乖乖躺好罷。”打開南宮央司的軟衾鋪好，拍拍枕頭，遂而讓他睡下，幫著調整枕頭的高度。
    “我看還是改明兒叫淺之招呼人家把你嫁了罷，再下去可要嘮叨成婆婆沒人要咯。”南宮央司嬉笑道，不去理會丫鬟朝他做的大鬼臉。
    最後掖了掖南宮央司的被子，絡瑣兒道，“南宮少爺，你那不會趕我走的少主大人吩咐你好好地給他休息，行香子那的人到了便會帶他們來你房。”
    南宮央司聽著絡瑣兒陰陽怪氣的語調禁不住又笑，“知道啦，羅嗦小姐。”
    丫鬟笑哼一聲，便轉身退出了房間，輕輕掩了門。
    房內四腳香爐裏嫋嫋迷迭香的味道催著眠，南宮央司放任思緒遊離，不小會兒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