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了她，但我不確定，也許是夢見。
    短發，幹淨、利落的樣子，但並非刻意的中性，好像隻是剛好剪了短發，恰好動作不拖遝而已。不張揚，使我第一眼根本就看不出她的性格，肢體語言甚少，沒有表現欲。種種跡象表明她似乎是個甘於被人群埋沒的人，但卻足以引起我的注意。
    整整一個上午，我都用於觀察她，她的一舉一動，若是有表情的話，也許也能一網打盡，可惜沒有。冬日陽光慘淡，她坐在靠窗的座位，於時隱時現的光照下，像個夢遊者，似乎無知無覺，卻又明明睜著眼。
    下課了，敏捷地收拾完物件後，她迅速離開。我梳理著桌上的東西，筆記上一個字也沒有，自嘲地笑笑。突然煩躁起來，將所有東西一把攬入包裏，拉上拉鏈，大咧咧地摔上肩，丁丁當當地跑出教室——我要追上她，也許還能搭上訕，希望能如願。
    正午的太陽被雲蓋得死死的，天一點點陰沉下去，沒有風，空氣幹冷。校園主幹道兩旁的梧桐，沒有葉子，枝丫上綴著暗黃的果實。尾隨她走了不久，她突然停了下來，在一條小河邊，時值初冬，河上結了層薄冰。她似乎在等待什麼，背對著我，看不清她的臉。
    過了一會兒，她轉身朝我走來，我控製著下意識想要閃躲的欲望，站在原地，希望她的目標不是我。
    清冷的氣息襲來，“你，是麼？”果然，還是被她發現了。
    “嗯？”思維凍結，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噢，我搞錯了，對不起。”說完轉身就要走。
    “喂”，我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停下，我立刻放開。
    “嗯，我是，看來你也是吧？”我低頭回答著。
    她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臉上依舊沒表情。可我笑了，活似當年找到組織的地下黨員。
    經過初步確認後的我們走在梧桐樹下，天空陰沉卻意外地幹淨。我們一直沉默著，兩人之間的空氣是帶著點欣喜的沉默，吸入肺中變成了暖暖的甜。
    隨後，跟著她到了大約是她經常光顧的校外小店，任她點了兩份一樣的東西。她點餐時我沒有反對，她也沒有征詢我的意見，我們一直沉默著。直到沉默裏的欣喜一點點泄出，尷尬的成分慢慢變多，她終於說話了。
    “這裏的牛排很好吃。”
    “嗯。”
    “我平時都在這裏解決吃飯的問題。”
    “嗯。”
    。。。。。。
    平時很善於展開話題的我，並沒有配合著她笨拙地打破尷尬。不得不承認她引起了我的惡趣味，想要看看她還能堅持多久，又或者說是這場獨角戲能演多長。
    語過半晌，她依然沒有得到過我超過四個字的回答，而一個個話題幹澀地轉動著，尋求我的共鳴。我的牛排上桌後，她忽然停了下來，抬頭盯著我，張嘴，幽涼的話語滾落下來。
    “你在掩飾什麼？”說罷她沒有再看我，而是望向我身後的餐廳廚房，期待第二份屬於她的牛排。
    嗬，不經意間我就被她看透了，是什麼時候的事？掩埋本性是我從小就習慣的玩法，從來天衣無縫，今天卻這麼輕易地被人揭開，甚至她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不言而喻地有些失落，失落中又透著快樂，棋逢對手的快樂。
    將快樂掩去，留下犯罪後逃不出法網般的失落，任微笑在臉上蕩漾開去。俯身吹著桌上的牛排，待微微冷卻後，推開手旁的刀叉，撩起袖子，徒手抓住牛排。她似乎愣住了，老半天對麵沒有動靜，抬頭，看見她正在逐漸恢複的表情，是如初醒般的迷蒙。確認她不是麵癱後，搖著勝利的旗幟，回答先前的問題，
    “沒有，我隻是還沒清醒而已。”湊近油膩膩的手，一口咬下去。
    接下來就隻有兩個人的咀嚼聲，還有她偶爾發出的鈍刃在瓷器上拖拉的聲音。雖然很收斂，但卻依然讓我心間一陣絞痛。從小我就對這類尖銳的聲音特別懼怕，似乎又比常人聽覺靈敏些，所以往往備受折磨。
    仔細觀察發現這家西餐廳雖小，但從內部裝飾上來看定位似乎在中上檔，而來此消費的大多是帶著女友來向往高雅情調的大學生。如我對坐那位單純衝著食物來的並不多。所以既然大多是來花大價錢來裝情調的麼，自然就會裝到底，如中餐廳裏的大聲談論理所當然是沒有了。而這也意味著某些讓我不堪忍受的小聲音在無形中變大，在安靜中離析出來，分明得可怕。
    因此之後努力打破沉寂的自然變成了我。最後一口牛排剛下咽，我們就圍繞著雙方的個人信息展開了依舊言語不多的話題。
    與她道別後我走在回寢室的路上，麵無表情，確切地說是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上午的一切像浸在冬日晨霧裏的景色，連快樂也不敢分明，不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