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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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人生重新開始了一段旅程。從前,她總以為,在這裏就像是一場旅行。總有一天,她會回歸從前的生活,回到她的地球。那麼,這裏的經曆將是她吹噓的資本,是她寫作的素材。而如今,她唯一的退路已經封死,她注定是無法回到地球了。她希望在有生之年,探索到更多的秘密,然後,將這些心得寫成一本書,叫做《小行星簡史》。她想起當初在天墓裏翻閱宇宙圖書館的時候,倒是沒有注意,是否已經存在了這本書。倘若已經有了,也沒有關係,就當是她的一家之言吧。一個外來人口所寫的關於這個星球的見聞和感受。
而從前二十八年的記憶,在她每每獨自一人的時候也會不期然的浮現於腦海,那是沒有辦法磨滅的。畢竟她曾經是屬於那裏,真實發生過的一切,總是提醒著她,讓她有一種無法揮去的孤獨感。當年讀普魯斯特的書《追憶似水年華》,她還不能明白,一個人在一個美好的年紀自願的走進活死人墓裏,從此開始追憶人生,當時間開始倒轉,意味著什麼。此後的幾十年,也就是追憶從前的幾十年,那麼,人生究竟是被縮短了還是被延長了呢?也許,怎樣想,都是講得通的。而她的人生,究竟是被無限的拉長了以至於靈魂可以不死,還是被無辜的縮短了,因為這裏的幾十年隻相當於地球的幾年?以她淺薄的物理學知識,她實在是頭大了,研究不透的時候,她便放鬆一下,回想一些從前的美好。比如,她持續做了二十年的夢,關於她和小王子的夢。夢裏,她始終沒有真正的牽住小王子的手,他們的樣子,持續二十年沒有變化,永遠停留在八歲那年。也許,在夢裏的世界,時間實際上是靜止的吧?她多麼希望,夢中的世界才是真實的,那麼人生永遠存在,而且永遠最美,永遠仍舊有希望。
這是多麼奢侈的願望啊。即便在這個靈魂永恒的國度,依舊不可能實現的。
她隻能寄托於此後每一個夜裏,她的夢境了,希望,小王子依舊不會失約,他們的夢可以完滿起來。
她為了能夠保證住睡眠,便建造了一個承載黑夜的房間。這是按照她的描述那迦做的設計建造起來的。從此,白雪過上了相對正常的生活,大致與在地球上可以接近的生活。她不希望改變環境,隻能改變自己,盡量的與環境協調。不過,因為積習難改,她依舊放不下她的寫作,於是,她在她的鬥室裏開始了她的創作。她知道,這本《小行星簡史》是永遠不會被地球上她的親人朋友看到的。而在這個星球也是注定隻有她一個讀者的。不過,沒有關係,她第一次不在乎是否有人讀她的文字,隻為了自己而寫,寫一段經曆,敘述一段傳奇,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一個荒唐又合理的秘密。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小王子,關於他的經曆,現在為止,白雪能把握的隻有這些:他出生於小行星球,偶然的一次夢境穿越到地球,與地球上一個女孩子相遇,從此留在地球與女孩在夢中相守了二十年。但是,這些並不為女孩所知。小王子在預感到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回到他的星球,因為不能放下那個女孩,於是用他的星球上發達的科技將女孩一並帶來。可惜,小王子在地球的二十年相當於小行星球的二百年,他已經是一個老人了。不知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他遲遲不肯與女孩見麵。即便,女孩也因為偶然的際遇變老了,他依舊不肯露麵。女孩兒希望有一天,可以在這個星球上真正與小王子見麵。而不僅僅,是在夢裏……
當然,能夠在夢裏相逢,也似乎是一種奢求。
“小王子,你知道嗎?我將永遠留在這個星球上了。而且,我的生命也行將結束。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的結沒有打開,我多麼希望你可以見見我。”在夢裏,白雪的意識很清晰。清晰到,她相信,自己彷佛穿越小說中的女主角,誤以為,自己是在演戲。她甚至明明白白的肯定,自己在夢中,因為,這個鏡像是她白日裏設想好的,也是她日日思念的景象,她童年的白雪地,紅頂屋,小院落。隻是缺少了雪地裏淡淡的腳印,和一朵花,一個人。
然而,她相信,她始終相信,他會出現的。在連續做了很多次這樣的夢以後,她依舊確信,她的真誠可以感動小王子出來和她見麵的。
白天,她把記憶編織成文字寫下來。從她八歲那年遇見小王子開始,直到二十八那年,莫名其妙的又來到這個星球。經曆了一連串的事情,最終靠著回憶過日子。在追憶的過程中,她越發感覺到一種溫情。那是來自於一個名字,她發覺,每當她敲下“小王子”三個字的時候,心裏都是暖暖的。盡管,她始終沒有正麵的接近過他,可是,她能感覺到,他始終在她的身邊。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變。
“在白雪八歲那年,第一次遇見小王子的時候,她問他,你過來和我一起玩兒,好嗎?那個時候,他回答她的是一個絕美的微笑。後來她來到他的星球。當小王子伸出手,問她,是否還願意和他一起玩兒,白雪拒絕了。倘若,他們再次在夢裏相遇了,白雪想知道,如果她再次提出,從前的問題,小王子會怎樣的回答?”
白雪寫下了這些文字,陷入了綿延無盡的幻想中。於是,她又不知不覺的進入了夢境裏。可惜,依舊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夢。依舊是一個流淚的孤單的夢。
她揉著淚眼醒來了,小小的屏幕在她眼前朦朧不清。她夢魘一般的極力揉搓著眼眶,恢複理智的暢通,可是,驚恐如同排山倒海般的浪潮席卷著她,當她意識到什麼,驚喜又不可阻擋的撲麵而來。她屏住呼吸默念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文字。在她剛剛寫成的文章結尾,有兩個大大的漢字,搶奪了所有的光芒,也攫取了她全部的目光。那兩字正是“願意。”
淚水還沒有幹,新的水幕又將眼眶遮擋住了。白雪愣愣的挺了很久,才突然意識到什麼,橫衝直撞的到處跑跳,亂叫著,“小王子,你肯見我了,你在哪兒?你快出來啊!我知道是你,是你!”
“白雪。”
白雪瞬間驚醒了,平靜了片刻。原來是那迦來看她。她隨即興奮起來,抓住那迦的胳膊不放,“你帶我去見小王子,他肯見我了,他真的肯見我了。”
那迦無奈而尷尬的垂下頭,看了白雪一眼,又轉向旁邊,默然的凝視了一會兒,說,“他就在那裏呀。”那迦說完這些,突然壓低了聲調,用喑啞的口氣仿佛自說自話,“恩,我突然有些明白,什麼是愛的感覺了。”
“把黑夜還給你們吧。”那迦撐開雙臂,仰望天空,念叨著一串咒語。陽光絲絲的抽離,靜謐的夜色如水瀑般傾瀉下來。皎潔的月光溫柔的灑下一身清輝,把兩張布滿皺紋的臉龐映照的光豔無比。
“請你告訴我,這不是夢。”白雪凝望著他,白發蒼蒼的他,她的小王子。
小王子微微的笑了,點點頭。
“你可是過來跟我一起玩兒的?”白雪嗔怪的喃喃。
小王子訕訕的笑笑,“你看,我們現在的樣子,不是小孩子了。”
白雪的心糾結了一下,小王子的冷淡讓她如此的心痛。她忍受不起了。她快步的奔向小王子,佇立在他麵前,嗔怒不止,“我留下來了,就是為了陪你,你竟一點都不領情嗎!我為了你,都不能回地球去了!我就是為了跟你在一起,你怎麼無動於衷!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你為了我做過什麼呢!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為什麼躲開我,你——”
“都好了,以後不會了。”
白雪的話就這樣被他打斷,他的聲音沒有波瀾,就像是相交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一聲安慰,比命令更威嚴。白雪的手被他有力的攥緊了。
“我們竟然都這麼老了。”小王子充滿自嘲的說。
“不老,不老。其實,在地球上,我們都不過三十來歲,剛剛是而立之年嘛。頭發白了,沒什麼,我們可以染發,染回來嘛,啊?”
一朵安寧的笑容綻開在小王子的臉龐。他輕輕的把白雪擁在懷裏。“從來,我沒有這麼幻想,時間可以停下。”
白雪盡情的灑下淚水,恨不能埋在小王子的懷中不醒來。“不,如果,真的可以選擇,我寧願沒有浪費那最初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