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十七章 白玉蘭下白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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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端著送來的紙,前麵的鬼畫符一眼都沒看,對著後邊那漂亮得不像話的“蘇錦涼”三個字喜笑顏開。
這樣的鋒芒也隻有顧臨予才寫得出。
好好好!終於勾搭上了!
老謀深算的師傅屈指在陸翌凡的胸膛上敲了敲。
“篤篤。”
顧臨予打開門,蘇錦涼笑盈盈地立在外邊:“今天天氣好,我們去後山玩吧。”
顧臨予抬眼,柔盛的日光漫照著四方空坪,他略垂頭,淡笑:“好。”
他們三個往著後山那條路上走,林子很濃密,走了老長一段才稀疏了些。
顧臨予在身邊靜靜地走,蘇錦涼卻有些不敢搭話了。
自那次以後,見著他的心情就不一樣了。
往常總是無懼地迎接他直直照過來的目光,任他投入心底,可現在卻總是接上了,沒兩秒就掠開。
心裏有鬼。蘇錦涼暗自的確診。
雖是以前沒有喜歡過誰,卻也能明顯地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不敢像從前一樣和他開玩笑,有時候說了些話也會悄悄臉紅。
“錦涼妹妹,就這裏吧。”檀放輕柔的聲音將蘇錦涼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怔了怔,忙把手機掏出來。
因著這山上很少有太陽,手機也總是沒電的,好不容易有了於是就拉著他們來照相。
蘇錦涼有些鈍鈍的,手機不停地在“卡嚓”,可卻沒有一張是進了腦子裏的。
“錦涼妹妹,我要和你一起入了那畫裏呢!”
蘇錦涼聞言,揚起臉笑,皓齒白膚:“好呀。”
她兩步跑至顧臨予身邊,搡搡他,七七八八地給他傳授了若幹這手機是如何用的,怎麼照相。
她口若懸河諄諄教誨地說,完全沒有注意到顧臨予斜過來的眼神,像是鄙夷地問:你以為我像你那麼蠢麼!
待她看到了,馬上識趣地噤了聲,跑回去攀著檀放的肩,露了一個招牌的笑容,齜牙咧嘴的。
又覺得有些不好,笑容收斂了點,卻怎麼也不自然,總想能在他麵前笑得好看些。
最後就是一個傻傻呆呆的定格。
然後又響起了檀放依舊溫柔的聲音:“臨予哥哥。”
檀放很美,日光下發穗搖擺,笑靨如花。
林間的風都吹不散她的溫柔。
檀放拉著顧臨予照合照,挽著他的手臂,蕩漾著舒心的笑容。
蘇錦涼盯著屏幕,笑得開心,大聲嚷著:“顧臨予,照相是要笑的!我又沒欠你錢,不要板著臉!”
屏幕裏,顧臨予聞言後也不推辭,笑了,淡淡的,像林間的日光一樣和煦。
蘇錦涼盯著屏幕裏的他,沒有平日裏心虛的回避,無忌地看。
白衣勝雪,青絲如墨。
幽深的雙目照亮了寂靜的樹林。
柔軟了她的心。
蘇錦涼記得這一刻。
她按下“卡嚓。”
林子很大,陽光耀得青翠的樹木有些柔黃的光暈。
蘇錦涼一直舉著相機若無其事地拍,其實卻都是在拍他。
他走路的背影,他低了頭,他舉手摘了伶仃果,他看著遠方不說話。
她一直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一直用心看著屏幕裏的他。
她的心事突然這樣的多,卻全和他有關。
她也很想開口像檀放那樣以親昵的語氣叫他:“顧臨予。”
她也想和他站在一起照一張相,像模像樣的,挽著他的手臂。
可是卻一直開不了口。
意興闌珊地在林子裏兜了幾圈就回去了。
檀放倒是很高興,和她討了手機喜滋滋地找了個角落去看。
蘇錦涼的心裏有些悶悶地,卻又說不上個為什麼來,走至門前和顧臨予道別,想回屋裏睡上個好覺。
顧臨予的手撫上了她額頭,“近來風大,睡時注意些。”見著她額上的溫度沒有異樣,又將手放了下來,笑:“今天沒精神?”
蘇錦涼揚起臉展了個笑容:“是有點累了,我回去睡會。”
顧臨予走後,她卻是遲遲沒走,自己在大殿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沒精打采地想:為什麼夏之想起楊安燁總是一臉的幸福,我想起他卻是悶悶的呢。
蘇錦涼一直沒有和顧臨予說,倒不完全是因為女孩子家麵子的問題,而是顧臨予本身就有著這樣的一種氣場,讓她開不了口。
再來就是蘇錦涼心裏很清楚,這嫋雲山不是什麼正經門派,不過就是那個師傅帶著幾個貼身弟子,傳授些東西耳,曾經有過幾個弟子也早在前幾年就下山了,現在真正算得上弟子的也就隻有一個顧臨予,檀放不過是師傅的侄女,貼身在旁幫忙做些搗藥的活,因著和山上的師兄弟們關係好,才隨著叫師傅的。
而且這師傅定了一個破門規:決意下山的弟子是不能再返門的。
先前蘇錦涼問過顧臨予有沒有想下山的意向,他似是沒有,也就是說,等陸翌凡的傷好了,可能他們就再無相見的機會了。
不過就能留戀片刻在山裏的日子而已。
蘇錦涼越想越喪氣了,埋頭伏在膝蓋上悶不做聲。
“咕咕……咕咕咕”,鴿子的叫聲和著翅膀的撲騰聲。
蘇錦涼抬起頭,她認得,那是弱水的信鴿,她輕輕“啊”了一聲,快步過去將它抱了起來。
她一手抱著鴿子,一手展開紙條。
寰照沉穩的字跡現於眼前。
蘇錦涼快速地掃視著,沒精神的細眉笑意越來越濃,最後淺淺地彎了起來。
她迸發出舒心的笑聲,攥著信紙就一路往大殿裏跑。
那隻被她拋開的鴿子在空中撲騰著翅膀,揚起明媚的灰塵。
她氣喘籲籲地跑到密室前,“篤篤篤”。
“我找陸翌凡!”她的語氣既光明正大又滿載笑意。
“他沒空見你!”師傅的回答千篇一律的沒有新意。
她也不理會,自顧自高興地說:“寰照剛剛來信了,我就知道我們寰照厲害,果然把姓柳的那隊人給解決了,哈哈哈,這下我們又可以回沉香苑了,好久沒見重砂了,沒人陪她瘋,她一定好無聊,你快點好了我們陪她回去打牌啊!”
“人家自己打不過麼!還用你幫忙!”師傅沒好氣地接道。
蘇錦涼還是沒聽到一般,又敲了敲門,整個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我們快些回去吃梨呀,肯定都已經長出來了,再不吃等會被玄夜他們偷了!”
“梨子要八月才結……”某師傅無奈的聲音。
“陸翌凡,我告訴你,其實我還有一包煙呢!”她故意將“一包煙”說得特別的重,她知道陸翌凡聽了一定會兩腿一蹬,馬上就醒來抓著她念:“什麼!你個王八羔子,居然還藏著煙,快點給我!”
可是沒有半點反應,安安靜靜的。
就連房裏那個老和她叫板的師傅都不做聲了,其實他是已經沒有氣力再和這個自顧自的話癆蘇搭腔了。
“陸翌凡……”她輕輕地錘了錘門,聲音小得隻有她自己能聽見,“你怎麼還不好……都這麼久了,寰照做的金元包子都要發黴了……”
她的眼圈倏地紅了。
她突然忘記了陸翌凡的傷好了就要下山,再也見不到顧臨予的這回事,一心一意地隻希望陸翌凡能快點好起來。
她很想他,就算是知道他最後一定會沒事的,卻還是會時不時地擔憂。
真的很想他。
這麼久沒見,不知道他有沒有長高些,醒來後會不會還和以前一樣吵。
蘇錦涼站在厚厚的石門麵前,很想像往常一樣摸摸陸翌凡亂亂的頭發,笑眯眯地露出白白的牙齒,爽快地叫他一聲“王八蛋。”
他不會還嘴,但是會從善如流地對一句,“瘋丫頭。”
契合無比,默契天成。
傷感隻是一瞬即逝,她又揚起笑臉對著門裏大聲喊,嗓門大得讓師傅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可憐之心迅速地滅了。
“王八蛋,你先睡著,我又餓了,吃飯去了哈!”
她喜滋滋地往回走,把寶貝得緊的紙條掏出來,好好的再看一遍。
果然剛才是太開心了沒看仔細,有好事必然也要伴著麻煩的。
閑散了這麼久,已然忘掉了自己是有工作的人。
蘇錦涼在原地呆了一呆,回房了。
望著鏡子裏自己重新高紮起來的馬尾辮感覺有些怪怪的,蘇錦涼甩了甩頭,自嘲地笑,過了陣這種和姑娘家沾邊的日子,不打打殺殺的,現在變回去竟然有些不習慣了。
她摸起放在床側的刺,朝顧臨予的房走去。
考慮過要不要叫顧臨予陪自己一起去的,但想起他的性子本來就是不愛管與自己無關之事的,便有些心灰地作罷了,畢竟這也是組織內部的事,該是自己去解決的。
她穩穩心緒,敲了他的門。
“請進。”沉靜如他的聲音。
她推門而入,顧臨予半倚在榻上,閑散地支著頭,見她進來便放下手中的書,抬起眼看她。
“我一會要下山,你能不能帶帶我呢,你知道那個老變態弄的迷霧陣我是走不出去的。”蘇錦涼無奈地聳聳肩。
“一個人去?”顧臨予瞧見她的裝扮,也知道她是要去幹什麼了,開口問道。
蘇錦涼怔了會明白他所指,開口道:“是呀,原本是叫我和陸翌凡一塊去的,可你知道他傷還沒好的嘛,不過我一個人也能搞定的啦。”蘇大俠又恢複了自己誌得意滿的樣子。
顧臨予淺淺地皺了皺眉,不久前才適逢那些來路不明的人,越了那不可能越過的迷霧陣闖上山來,這會下山真不是個好時機。
饒是這樣,顧臨予還是直起了身子,似緞的青絲隨著身子輕晃,直直地垂在胸前,清潤如墨。
“我隨你去吧。”
這是蘇錦涼沒有料到的回答。
“今兒個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動身。”
那晚蘇錦涼失眠了,遲遲地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
眼前總是他的樣子,或麵若寒冰,或笑如清風。
初次在落酣泉邊見到他,驚為天人。
還有那次,她拉著他在霧氣裏長久地行走,像是走了一生。
更有這一個多月以來相處的一切。
“哎”,蘇錦涼輕輕歎了口氣,坐了起來,頹唐著背,垂著頭。
窗外月光淡淡的清輝灑進來,照亮了這一室的淡雅。
那個夢……
蘇錦涼望著天上的滿月失了神。
夢裏的他和他一模一樣,雖是不盡相同的感覺,卻有著同樣的暖意。
那真的隻單單是個夢麼……
隻是個巧合麼……
窗外忽地響起樂聲,在這樣安靜的夜裏。
夜已經很深了,是誰在吹?
蘇錦涼怔住了,緩緩推開窗。
又是那一抹背影,佇在白玉台上,素銀的月光襯得他更顯孤清。
那一樹的風姿此刻卻像瓊枝玉樹一般,剔透生光,瑤池仙品。
他在吹,曲聲渺遠,樂骨蒼茫。
她推窗的手頓在那兒,木窗被月華照得流光溢彩,搖搖地轉開。
她沒有聽過這樣的樂聲,像低低的嗚咽,卻厚重蒼涼,響在嫋雲頂空曠的晚上。
很像風的哭聲,掠過滿荒原的野草,向著未知的盡頭奔過去,急急地滾起千層波浪。
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塤。
顧臨予在一個如血殘陽的黃昏燒出來的塤。
她坐在冷清的床榻上望著他。
隔著無聲的月光。
她原本以為自己懂他,可在那一刻,她才覺得,他的世界從未有人走近過。
他永遠是像這樣,站在別人碰不到的地方,收起自己所有的悲喜,不顯山露水。
她聽著他吹,隻覺得心都被這蒼茫的樂曲撞碎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載著多少的心事,卻永遠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樣子。
她不知道,她此刻愛著的他,心裏是否像她一樣的悲傷。